源家大少今年二十有四。
自从二十岁接掌家族生意起,便以优异的商业手腕、敏锐过人的眼光将源氏家业扩展至全国各处,举凡茶楼酒肆、布行粮庄,到造船、织造、窑烧、酿酒只要是可以赚钱的行业,都能见到源氏一族的踪迹。
源苍龙青出于蓝的建立起了源氏的威望,靠着源家事业养活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因此,在源苍龙的认知里,只有他能号令别人做事,别人不能指挥他做啥。
然而今天,他却彻彻底底栽了个大跟头。
坐在堂上的源老爷子脸色红润,半丝病征都没有;源老夫人则喜孜孜的瞧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巴望着新嫁娘快快给她添福添孙。
“一拜天地。”源府总管严明抖着嗓门,有些心虚的喊着,额上不觉冒出了汗。
源苍龙按得指节喀喀作响。他寒着一张脸,完全不理会周遭宾客的窃窃私语。
“二拜高堂。”严明抹抹额上的汗,完全顾不得站在大厅上、没任何反应的新郎官了,他只想快快完成这要命的任务,再找个地方躲上个十天半个月,等主子气消后再做打算。
源苍龙冷冷的转过身子,以极冷淡的目光扫过坐在大厅上的双亲。
源老爷子被儿子的目光一扫,背脊不禁一凉,慌乱间才想到眼前自己正在装病,连忙补上几声咳,而被自家儿子瞪得心慌的源老夫人见源老爷子装咳,连忙上前作势拍着源老爷的背。
抖抖抖,源老爷子的身体抖得像片冬树上摇摇欲坠的叶子。咳咳咳,源老爷子咳得用心,咳得卖命,只怕儿子不信他即将入棺材,不肯配合演出这出为父冲喜的剧。
懊死的!源苍龙恨恨的咬牙。
若不是看在宾客盈门,他们源家丢不起这个脸的份上,他老早就甩头走人,怎可能让这出闹剧继续上演!
源家两老本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在三个月前将源苍龙调离京城,等布好一切,再扯下漫天大谎,让源苍龙误以为老父病危,命在旦夕,将他哄骗回京,完成终身大事。
源苍龙觉得自己此刻很想拿刀砍人,但他既然无法对爹娘发作,只好将怒气转向正在大厅上、负责司仪的那只叫作严明的大公鸡!
“夫妻交拜?慈四模斓闼腿攵捶浚 毖洗笞芄懿莶莺傲俗詈罅骄渎移甙嗽愕奶u屎螅愣乱皇翌拷嵘嗟谋隹停琶μ用ヒ病?br>
“够了!”源苍龙粗声打断喜娘和媒婆的牵引,径自迈开大步,往后院抓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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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布满沉寂肃杀的气息。
半个时辰过去了,紧抿着薄唇的源苍龙仍然不发一语。
“龙少少爷。”严明心虚的启口。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可他却觉得好冷。
“龙少爷,其实老爷子、老夫人完全是因为急着想抱孙,才会出此下策。况且您也老大不小了,呃小的是说,您若再继续拖下去,很快就会人老珠黄,呃不对,是”严明搔头,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主子消气。
“龙少爷,您好歹也说句话吧。”严明苦着脸。
好吧,豁出去了!严明咽咽口水,反正这回他横竖都是死,不如就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努力游说少爷接受这桩姻缘,或许他这条小命还有存活的机会。
“龙少爷,少夫人可是老爷子和老夫人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才拍板定案的最佳人选耶!少夫人美若天仙、貌赛西施自然是不用说了,更难脑粕贵的是,少夫人个性贤淑温柔、知书达礼,懂人情、识大体,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上得了眠床。简单的说,就是走出去看起来像是贵妇,进了厨房又变成主妇,上了床转身变成荡妇,呃最后一点当我没说,这要等少爷您亲身去体验唉,总之少夫人绝对是对上谦和有礼,对下体恤有加,有旺夫益子命格,有坚忍不拔的人格总而言之,她就是最最适合龙少爷,也是最最适合源家的当家主母人选啦!”呼!这么长一段话他一口气说完还真喘哩!经过他这样打拳卖膏葯似的强力推荐,龙少爷应该能接受了吧?严明暗暗祈祷。
“退、回、去。”听完他的话,源苍龙只挖了挖耳朵,非常非常不赏脸的说了三个字,便拍拍屁股走人。
“嗄?”什么退回去?退什么回去?严明愣住,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喔,还有,”临走前,源苍龙邪恶的病捌鹧郏仨恍λ担骸拔铱茨愕雇k屎系泵饺说模锤笞芄苷飧鑫恢枚阅憷此悼赡芴耍铱聪路莨髂憔涂悸侨サ泵饺似牛。唬サ泵饺斯伞9?br>
“龙少爷,您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也是逼不得已受人胁迫啊。”呜呜他这大总乖粕真难当啊!严明在心里哀叹。
“这我可管不着。我只有一句话:退、回、去。”
严明闻言苦求道:“我的好少爷呀!这又不是菜市场买菜挑萝卜,不满意包退。而且老爷子和老夫人绝对不会准的。而且楚家姑娘可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可以说退就退。”
源苍龙沉默着。
“呃”惨了!严明缩头。
“你以为眼前还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吗?”源苍龙不悦的转身,方才脸色稍霁的面孔,霎时又一副风雨欲来的态势。
严明眼见情势不对,缩着头,准备接受最严厉的苛责。
源苍龙深吸一口气,压下原本准备爆发的情绪。“总之,这差事就交给你了,你就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我爹娘吧!办不好的话,你包袱收一收,准备转行当媒人公去吧。”
“呜”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倒楣的都是他?严明抱头蹲在长廊上哀嚎。
呜呜他上辈子绝对是欠源家银两没还清,所以这辈子才要如此作牛作马的来抵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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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无云,点点星子伴着一轮满月。
虫鸣恤哪,流萤点点轻跃于树丛花间。
一名青衣男子悠然坐卧在“摘星阁”他单手支颐,闲适的倚靠着阁楼露台,衣裾下襬随风飘扬。
他的目光远望着满天星斗,偶尔可见他的视线会飘到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厢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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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织女的眼泪吗?或许是的。男子在心中如此自问自答着。
过了好一会,男子唇边浮起一抹微笑,从怀里掏出一把从不离身的玉笛,幽幽地吹起如泣如诉的曲调。婉转流华的曲调,在银白的月光中,溜溜地向上攀升、又攀升。澄澈透明的笛音如池中蛟龙,凌空飞腾,翻旋、再翻旋。
风停了,铃虫竖耳谛听。
夜静了,莲花合掌谛听。
天地寂静。
谛听谛听谛听,宇宙万籁俱寂,沉默地,谛听。
一曲吹毕。
月色也更深,更醉人了。
源苍龙陶醉地对着吹笛男子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今天我这凡夫俗子托兄弟你的福,总算是大开耳界了。”
“好曲,好酒,良辰。”那青衣男子以修长纤秀的指举杯,回敬一盅。
“好个良辰。”源苍龙自嘲似的笑了笑。“既是良辰,那么慕风,你告诉我,为何我有种严重受骗的感觉?”他根本不想娶妻,就算哪天心血来潮要娶,也得娶个自己心爱的女人;像今天这样胡闹似的婚姻算什么?
“受骗?”源慕风饶富兴味地扬眉,含笑道:“我才觉得受骗了呢。原以为你已经彻底想开,准备心甘情愿踏入婚姻牢笼,准备明年生个胖小子让伯父伯母含饴弄孙,谁知我大老远由江南赶来,看到的却是眼前这种情况。你不但害我洞房没闹成、热闹没看成,还硬生生被你拉来陪喝闷酒,三不五时还得吹吹笛子给你助兴,我又不是卖艺的伶人。”源慕风委屈极了似的发牢騒。
“哈,我看你是大老远跑回来嘲弄我的吧。”源苍龙恨恨地喝干了杯中酒。
他左思右想就是弄不明白,为何人到老年就会变得驽钝而无聊,当初父亲叱咤商场的豪气背影他是多么的崇拜,立志要以他为终身标竿,可怎么一入老年,就变成和他娘亲一样,只会成日唠叨,要他早点娶亲成家?逼得他必须常常藉南下巡视产业的名义离家,一方面逃避老人家的逼婚,二方面顺便散散心,省得老父老母成日在他耳边叨念。
“嘲弄?怎么会呢?哈哈哈,我可是你最最亲爱的堂弟啊!一听到消息,我就不远千里的赶回来,准备献上我最热情的祝贺,你看我这兄弟够义气吧!”
“我看你是不远千里而来看我的笑话吧。”
“大哥,此言差矣,你兄弟我岂是这么没良心的人。”源慕风勾起唇角,一抹调皮的笑在他嘴边跳跃着。
源苍龙冷哼了声,不再搭理他。
远处,潺潺水声和着月色低吟,夜露沁人衣衿,摘星阁内两个男子暂时维持沉默的对酌。
源苍龙薄唇紧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个性深沉如他,若是不开口,常人绝猜不透他心里有什么盘算。
源慕风充满狡猾的眼一瞬不离的盯着源苍龙,俊美面孔上隐隐约约透出一抹难解的浅笑。
“春宵一刻值千金,难不成你这新郎官打算就这样喝到天亮?不早早回去哲围陪陪大嫂?”终于,源慕风打破沉默。
“没错,我就是打算喝到天亮。”既然心里的盘算被揭了,他也就干脆大方承认。
“这是很不负责的行为唷!”源慕风调侃道。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该负什么责任?”源苍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反问。
“才娶进门,就刻意冷落大嫂,这不是不负责任是什么?撇开这会让大嫂难堪不说,下人们看在眼里,又会有何感想呢?”
“别人要如何想我可管不着。况且,楚家姑娘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他仰头饮尽玉杯里的琼浆,不悦道:“还有,没我的同意,你别大嫂嫂子的乱叫。”
他源苍龙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如此强逼来的姻缘,休想他会付出一丝一毫的真心。况且,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城里那种唯唯诺诺、拘谨守礼的大家闺秀。这一点爹娘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是什么意思?”源慕风的黑瞳在月色中一闪。
“没什么意思。”
虽已有三分醉意,但他的警惕心仍在。他和源慕风虽是堂兄弟,可眼前是“非常时期”他不会轻易向他人透露心中的想法。
“哦?”源慕风不以为意的笑笑,执起玉壶再为他斟了杯酒,道:“好吧,反正咱们兄弟难得相聚,不如就趁此机会喝个痛快。”
“好!喝个痛快。”
“干杯。”
“干杯。”源苍龙爽快的喝下。
“来吧,再赋一曲。”源慕风拿起玉笛,瞬间,悠扬的笛音乍然响起,似一盘明珠落地,响亮清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源苍龙借着酒性,吟唱起苏轼的水调头歌。
而源慕风婉转诉情的曲调,乍听下是无欲无爱的清凉,仔细分辨,却又像是思念某个远方佳人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嗳,怪了我的头怎么怎么有些沉重”
哐啷一声,翠玉杯盏由源苍龙手中跌落。
优美的笛声也戛然而止。
源慕风见源苍龙昏睡过去,笑得好不得意。他扶起源苍龙沉重的身躯,自言自语道:“大哥啊,我大老远从江南跑来,可不是专程回来当你的不在场证人唷。呵呵所谓人生知己难寻啊,大哥,你以为你拉我喝酒喝到天亮,就能证明你没碰过嫂子,然后就能顺利上演完璧归赵的戏码吗?哈哈哈,你实在太天真了。你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你这个知心老弟我的这步棋吧?没看到你圆房,老弟我是不会甘心离开的,哈哈哈”他扛着源苍龙,飞身跃下摘星阁,往哲园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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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园上房的花厅里,两个喜娘支着头打盹,原本高燃着的龙凤喜烛烧到只剩下一小截烛心,红色烛身化成的烛泪,流淌在雕工精致的银制烛台上;内房里,覆着喜帕的楚寄悠则无力的垂着头,思索着这整件事的前后经过。
一整晚,她费心揣测拜堂时源苍龙唯一说过的那句话。
“够了!”
那狂躁压抑的语气,转身离去时的绝情,全都让她心寒。想到若是姐姐真的嫁给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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