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而且说不定就是明天,就是下一秒,就是在你刚刚做完这个念想后,所有的一切,这令你厌倦的、单调的尘世图景将无一缺漏的永不复存。作为你生活中的当事人,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惊诧的权利你就要被粗鲁的拖离开这个世界。可是,那一个,看的不愿再看的俗气花圃,那个服务质量特差的老旧饭馆,那个让你连连作呕、声讨不止的娱乐圈,它们都在,可是你却不在了
世俗中大多数人对此无甚明了,他们只知在上帝、在佛爷面前虔诚的作揖鞠躬求福求子,一脸谦卑。他们不知道神在人类身上刻下了怎样的诅咒,犯下了怎样的罪行。基于这个意义,哲学家们就此诞生。
控诉上帝本身是一件得不到庇佑的事。而寻找上帝作案后的蛛丝马迹更绝非易事。所以,我甚至怀疑每个富有责任感的哲学家其内心深处总有着对一场苦难加诸自身的复杂期盼,进而通过被害人与原告的双重身份完成对上帝的定罪。但人间的苦难总不见得都是上帝所致,经由上帝之手而降的必是极具毁灭性的,人类的尊严由此便全部仰仗于这些在灾难面前死而复生的人们。不同的是,有的人只是肉体活着,灵魂与信仰却早已在绝望中坍塌,这也无济于事。
基于这个意义,作为哲学家的周国平已然不辱使命。他自知“在苦难中,一个人能够更深地体悟人生的某些真相,而这也许是本书的另一个价值。”他没有被那巨大的悲伤泯灭,反而于绝望中吹起不甘的号角,这一切的的确确该归功于他心中那份神圣的使命感所然。设想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如果换作是一个执著于骨肉之情、个体得失的凡人,同样如此深烈的父爱至少会让他的人生就此黯淡。
周国平此后的一切著述在妞妞面前都可看作是一种续接的注脚与诠释,携着妞妞,他是可以安心的登临天堂了。当然,如果上帝原谅他的话。
五
但起码我不会原谅他。
一旦身在光明的人指出黑暗之所在,那些长期寄居于黑暗并以之为天堂的人将陷入巨大的错乱。高尔基文中那颗把心掏出照亮林子的英雄,也同样把林子的曲折和逶迤清晰放大。这样的指责不免苛刻,但对于我辈来说,这样毫无缓冲的把整个人生的虚无荒谬全盘尽显,只会使那青春的懵懂与对人生的无比自信即刻间烟消云散,终日缠绕于身的是那声声苍老的叹息:“妞妞如此可爱的一个生命都要消失,而周国平如此厚重的父爱却也无法挽留,我们一天到晚忙啊忙,到底又能抓住些什么?”
谁来为我们过早的失去彩色的双眸负责?我曾在书中写过这样的话:“在光明中的人指出黑暗之所在是一种责任。”那么,在通报黑暗之前对那些习惯于黑暗中生活的人发出警告也是一种责任。
现在想想,又何必呢?即然到了每个人都是一个结果,我们又何必要把真相强硬的塞给他们,要是他们爱幸福而蒙昧的生活胜过爱了悟真相后无奈的生活呢?周国平你自己不也是说过这样的话——即便是自己之所欲,也勿要施与他人。你还说,上帝的罪过是把我们从尘世带走却又不给我们一个天堂。你自己何尝不也是犯下这样的错误:给读者展现出了人生的困境,却又宣称自己的无能为力——“妞妞一书之所以引人心动,原因就在这人人都摆脱不了的无奈。”
所有的哲学家啊,你们何尝不是这样:无休止的为上帝定罪却没有一次能够阻止他继续的犯罪。要看到,在一个角度上,你们是人类的英雄。你们对苦难的切实指述构成了对上帝的指控,但另一个角度上,所有的罪行本只是隐蓄在众人身上并不被特意的感知。又是你们那种种确凿明确的描述,告示人们:“看,我们身上长了疮,我们是要为次忧虑、流泪的!”——所有的罪行由是而完结了它们作为罪行的意义,名符其实的化作了苦难。你们又不折不扣的当了一回上帝的帮凶!
六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鲁迅先生在野草集的序言里这样写道。
他是诚实的。
需知,选择懦弱而知趣的止步不前,同样也是一种智慧,一种勇气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