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先生

    　　老伴一大早就起了床，在厨房里滋滋啦拉地烹饪，之后喊冼先生说：起床吧，我给你热了碗牛奶，炸了两个荷包蛋。

    冼先生腾地坐起身，从枕边摸到近视镜戴上，有些着急：我说你是不是糊涂了，献血不让吃饭，知道吗？

    老伴说：我听说，吃点儿牛奶什么的能稀释血液，你的身体那么弱。

    这个时候，冼先生已穿好了衣服，走到老伴身边，指着她的鼻子说：你这是教唆我弄虚作假啊，吃过饭抽得血，让人用了亏心不亏心？

    老伴被她他说得有些惶惶然，低着头摆弄着奶锅，不说话了。她比冼先生大六岁，早年的时候家里穷，作了冼家的童养媳，那时候她经常用绳子栓个小板凳，哄着他当马骑。直伺候的他上了大学。这大半辈子，她倒像是冼先生的母亲。

    冼先生身材瘦瘦的，看上去不老。按单位的规定，满五十五岁就不再献血了。但分到他的部门一个献血的指标，那天他念了献血的文件，年轻人都没有吭声。冼先生说：那我就献吧。他想，自己是头儿，自己不带头儿谁带？然后他就去办公室报名。办公室主任说：你那里好几个年轻人怎么不献，你不是到五十五岁了吗？

    冼先生近视镜片后的两只眼瞪得很大：不对，你查查表：我还不到呢，十二月生，还差三个月才够五十五。

    弄得办公室主任无奈地笑了。

    经检查他的身体都合格。他回去说了这件事，老伴一夜没合眼，有些心疼。

    冼先生洗漱完毕，匆匆地走了，他要赶单位的面包车到血站。老伴望着他匆匆骑车而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血站里拥挤着献血的人们，冼先生看见市里的领导也都来献血了，心里受鼓舞，他为自己能尽这份公民义务而高兴。

    玻璃窗的这面，静静地坐着捋着胳膊抽血的人，里面悬挂着一排红艳艳的血浆包。冼先生心里有些慌，他平生甭说抽这么多血，就连调针也没有打过。

    这时候有一个献血者喊头晕，医务人员走过来料理。冼先生心里更慌了。

    医生在叫他的名字。

    他在指定的位置上坐下来，捋起胳膊，凉凉的酒精棉球擦过后，针头插进他的血管，像是蚂蚁谫了一下。他看见殷红的血液，顺着胶管儿流进血浆包里，心有点儿哆嗦，索性不再看，眼睛盯着旁边的墙壁，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献血并不像他想象的痛苦，只是头部，有一点惶惶乎乎的感觉。

    给他抽血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逗着他说：呵，老同志身体真棒，多抽点儿没啥。“

    冼先生听着不舒服。这叫什么话，多抽点没啥？这不是白开水，这是血，仅次于生命！

    他的老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问他行不行。冼先生瞪了她一眼，没说话。他觉得有些发晕，身子有一些晃，老伴上来扶他，他推开她轻声说：“你回去吧，叫人看了笑话。”

    他的目光，移向玻璃后面的血浆包，楞了神儿。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摘下近视镜擦了擦，有戴上细看，然后冲里面看书的年轻医生吼了一声：“你、你怎么抽我、抽我两袋血呀！”

    把小伙子吓了一跳。

    他看看冼先生的表情，哈哈地笑起来，笑得开心而诡秘。

    冼先生眼前一黑，趴在了桌案上，昏迷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老伴儿正扶着他抹眼泪“我叫几别抽，你非逞强，你看看你的身体弄成了这样！”

    他说：“谁逞强了，是他们抽了我两袋血。”

    旁边的人都笑了。告诉他，是他的眼睛看花了，一袋血还没抽完呢。

    冼先生有些不好意思：“是吗？你看我你看我“

    这时他的头晕得厉害，打着哆嗦，他觉得身上很冷。

    回到家里，老伴为他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嘱咐他多吃点儿，好好养养。他边吃边想着心事，把筷子咬在了嘴里，硌得他哎呀了一声，久久地捂着腮帮子

    第二天，冼先生骑自行车，独自来到了血站，找到那里的负责人，有些羞涩地说：我想，昨天抽我的那多半袋血，病人怎么用啊，你们再抽我一点儿，凑够一袋，行吗？

    他边说，边深深地捋起了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