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耳猫虎子软嫩得像块叉烧、西施犬棉花饱满得像片五花肉,她都要克制自己将舌头舔上它们的身体,而且她最近迷上了熟肉的味道,除非将它们交给孟恩恺“料理”过,否则她也不太想咬了一嘴毛。
寻常人替宠物洗澡最难以掌控的就是宠物无法沟通,当它们面临会将它们一身宝贝毛皮打湿的水,以及味道吓人又不断生泡泡的沐浴乳,最后还得用吹风机器轰轰轰烤干皮毛,那对它们而言是多可怕的酷刑。被洗澡洗出经验的老猫老狗还好,明白洗澡并不会伤害它们,所以接受度较高,甚至还可以在洗澡过程中享受戏水的乐趣,但对于生嫩的狗子猫孙,一提到洗澡,别说是宠物发抖,连饲主也视为苦差事,直接送到宠物店代洗的大有人在。
所以黑婕要刷洗的,不单单只有一楼店里原本就有的那几只小家伙,还包括五、六只客人送来美容的小祖宗。不过孟恩恺倒不担心她会做不好,打从看过她替虎子洗完香喷喷的澡之后,他相信就连他这种识途老马也绝对比不上她的“技术”高超。
他只教过她一次,她就掌握住诀窍,洗澡难不倒她,她要学习的是控制自己收起对一窝肥滋滋小动物淌口水的垂涎样,她学东西学得挺快,唯一做不好的也只有这一点,每回都要他拿面纸擦掉她嘴边的津液,她才会低头反省。
不过反省不等于改进,得给她时间,慢慢来。
“吹风机,吹风机,我当然知道你不懂这是什么,就是会吹风的机器,可以很快把你的猫毛吹得干干的,我以前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第一次老板不小心用吹风机的热风轰上我的脸时,我还咬碎了那支吹风机。没错,看起来有点像枪,你以为你是什么大角色?拿枪杀你?对于你这种尺寸大小的家伙,用枪太浪费了,骑脚踏车撞就好了,反正都会死。”黑婕的声音混杂在吹风机的响声里,有些高傲,像是降贵纡尊对着下人在说话似的,即使孟恩恺背对着她,也不难想像女王现在说话时下颚仰角有几度。
下人正在发言:“呋拂!”女王陛下,好了吗?好烫噢。
“好了,说谢谢。”手指在猫毛上梳弄,满意那团毛发变得又白又软。
“喵。”叩谢女王大恩大德。
轰隆隆的吹风机声音告一段落,也表示黑婕又快手料理完一只小猫仔,将它搁回玻璃橱窗中继续去咬它的皮球玩具。
这也是孟恩恺自叹弗如的地方。他永远没办法和猫狗沟通,永远无法清楚知道哪声“汪”是“水太烫了”哪声“喵”又是“耳朵进水了”因为她听得懂它们在说什么,所以要针对它们的疑问或抱怨来解决问题也简单多了。
“换你。”她又抓了另一只小家伙到水槽里冲水,至于她料理好的猫犬兔就转手到他这边整理门面,两人合作无间。
宠物店没有额外雇用员工,平常孟恩恺的母亲会接手所有宠物美容方面的工作,他则负责诊所的事,空闲时再替母亲分担一些喂食、洗澡等等的琐事,这回他母亲没坐镇店里,本以为会忙得颇吃力,没想到找来了一个得力助手。
“老板,它说它的肚子会痛。”黑婕抱着浑身湿淋淋的小猫跑到孟恩恺面前,不顾湿猫毛将她的上衣也弄湿一大片。
她才刚替它冲完水,不小心手去压到它的腹部,就换来它的哀号,嘴里直嚷着疼。
“噢?”他接手抱过小猫“替我拿一条包巾过来。”
黑婕拿着包巾回来时,孟恩恺已经将小猫放置在诊疗台上,动手触诊。
“它怎么了?”
“问问它有些什么症状。”他轻压它的膀胱部分,小猫喵呜呜地叫。
黑婕将包巾递给他,他先将小猫裹好,避免感冒。
“它说很痛。”
“这里吗?”他指它的膀胱。
黑婕点点头。
这只小猫是今天才由一个女学生送来请他们代为洗澡清洁的,女学生并没有指出小猫有什么病症,所以他们也没留神。
“再问它这几天有没有正常排尿?”
黑婕忠实转达小猫的回答“它说有努力,可是跑了好几回猫砂盒,就是没有尿排出,主人替它拿了缓泻剂,可是没效。”
“缓泻剂是猫便秘时才吃的,它的情况有可能是‘felineurologicsyndrome’猫泌尿道症候群。”孟恩恺皱着眉,脸上表情陈述着这个病症可不简单。
“它问什么是猫泌尿道症候群?”小猫呜呜低叫,黑婕听懂了,替它翻译。
“不用管太多,我知道是什么就好。”说越多只会让小猫更害怕。“小家伙,你恐怕得在这里住上一阵子了。”孟恩恺摸摸小猫的脑袋,安抚它的情绪,再看向黑婕“小婕,你先替它吹干毛,我去准备替它进行尿道x光照影。”他必须先确定它是fus或是其他毛病。
“它会死掉吗?”黑婕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她的问句让孟恩恺回头,不仅她,就连台上的小猫都睁着圆亮的眸,水汪汪地瞅着他。
“你们的眼神对兽医是种侮辱。fus这种病我医过,现在那个病患正在那边磨爪子,你们可以问问它。”他的视线带领着一人一猫看向正在旁边玩磨爪器的长毛波斯都督。
“喵?”看我做什么?都督收回爪子,不让众人瞻仰它磨爪英姿。
“fus只要适时治疗,并不会要了它们的命,相反的,若是没及早发现,前三天小猫便开始发生脱水、代谢性酸血症,不出一星期,便因毒血症而死,它的情况还算初期,比起都督之前的情况好得太多了,算是可喜可贺。”他又折回黑婕身边,一手摸猫一手摸她,给予两者信心。“所以能遇上小婕,你这条小命算是捡回来了。”他的眼神很温柔,又异常坚定,对它对她都一样。
黑婕发觉自己移不开停驻在他脸上的目光,像被强迫胶着一般,他眼底的笑、唇边的笑,都像是镇定剂,只消一眼,就足以让人心安,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刚抱起的小猫亦被他安抚好情绪,轻声对她与他道谢。
“你们要是真怕,不妨问问都督,它是过来人过来猫,患病的经验可以让你们参考看看。”
语毕,孟恩恺回到一墙之隔的诊所去准备医疗用具。
黑婕搂着小猫,蹲在都督身旁。
“你以前也有泌尿道整猴群?”她问,一人一猫两双眼同时巴望着都督。
“喵!”是症候群啦!都督暗暗退了一步,想退出黑婕背光身躯所带来的阴影,可是它退一小步,她进两大步,怎么样都逃不出她的逼问。
“那个病要怎么处理?”
“呋拂呜呋拂?”那个我家主人会处理就好,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又帮个上忙!
“说来听听嘛,好有个心理准备。”黑婕一边替小猫擦干毛,一边挑了个好位置坐下,等着都督将它过去的病史全盘托出,交代清楚。
“呋拂”那种糗事,高贵的我早就忘了
“喔,原来这样呀。”黑婕偷瞄诊所方向,很好,没发现孟恩恺的身影,这代表做什么坏事也不会被发现,尤其是要扁他养的猫之前她一个转身,由人变豹,俏生生的娇容瞬息转为兽颜,豹掌大剌剌地踩在都督的脑袋上,用着女王的威严要它俯首称臣。
“你不记得了噢?”她露出一排利齿,佯装无辜的声音很是失败,左听右听都相当狰狞,只差一点点就变成咆哮了。
“呋拂呋坊拂!”不不不,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得可牢了!
都督卑贱地匍匐在地,将猫格远远抛在脑后,不断地陪笑。
“喵呜呜呋坊拂”都督开始滔滔不绝讲述当年的斑斑血泪史,以及接受麻醉导尿,再被生理食盐水灌洗膀胱的英勇事迹。
黑婕和小猫边听边抽气。
“小婕,别让小猫听太多治疗的过程,它会害怕的。”孟恩恺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笑意。
黑婕吓了一跳,赶紧恢复人形,探头探脑想看看孟恩恺方才是否不小心看到她变成豹的模样。她曾与孟恩恺约法三章,在店里绝对不可以变身,毕竟店门那块透明玻璃挡不住任何视线,加上三不五时会有客人上门,被外人发觉的机会很大,对她总是不好。
心底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也答应不让他担心,所以知道自己坏了约定,她倍感抱歉地瞅着他所在的方向,希望他没看见她踩住都督脑袋的那一幕又变身又欺负小动物,罪上加罪。
都督看她一副紧张的模样,猫眼从她脸上转向主子那方,又从主子那方转回她脸上,嘿嘿。
“喵”厚,做坏事了噢!嘻嘻,很怕他知道是吗?嘻嘻嘻都督露出奸佞的笑脸,来来回回在她面前踱步打量,模样实在是和她前几天窝在二楼客厅看的那部美国片“猫狗大战”里的猫首劣凇扮像透了,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呋拂”哇哈哈,我要去告诉主人,看你还怎么在这里作威作福!
都督好乐好乐地跑向孟恩恺,准备当只尽责的“抓耙仔”将她做的坏事全部抖出来。
“给我等等”
黑婕来不及揪住从她脚旁一溜烟窜逃的都督,让它顺利奔向敌营。
都督进到紧连着宠物店的诊所侧门,在孟恩恺的西装裤上又咬又抓,惹得他低头笑问:“都督,怎么了?”
版密!“呋坊坊拂!”
“饿了吗?请小婕拿饼干给你吃。”
“呋坊坊坊坊拂!”不是啦,我在告密。
都督的猛摇头让孟恩恺再度解读成它在撒娇要人陪。
“我现在没空陪你玩,去找虎子好不好?”他摸了摸它,又收回手,继续准备医疗工具。
“呋坊拂”它咬得更带劲了。
“小婕,你来帮我一下,翻译都督在说什么?”
“喵!”什么!都督错愕地瞠着眼,张大了猫嘴。
这回笑得很狞的人换成了黑婕,她踩着轻快的脚步走来,修长的阴影再度笼罩在它身上,都督连头也不敢回。
它的算盘打错了!它所有的“抓耙仔”言论主人都听不懂,当然更不可能因为它的密告而去责备她,唯一听得懂它猫言猫语的人,除了一屋子小动物之外,就只有
凉凉的女调非常轻快:“它说,它该死了。”
而她补充它会死得很惨很惨。
。。
下午五点左右,小猫的主人一名穿着制服的女学生想来领回它,却被孟恩恺委婉地阻挡下来,他向她说明小猫的情况以及他替小猫进行的治疗手术,告诉她这几天必须密切注意小猫的情况,避免二度发生尿道阻塞或血尿。
只见女学生面露难色“怎么会这么严重?这几天它也没什么生病的症状,怎么一送来洗个澡就生了这种怪病我当初在夜市买它时,明明就没有问题呀。”她越说越小声,到后来似乎怀疑起这家兽医诊所兼美容院是不是恶意将小猫开肠剖肚,再搪塞些她听不懂的病名来趁机诈财?
“夜市里卖的宠物通常都没有健检和施打疫苗,事实上猫种是否有遗传疾病都很难从外观上辨认出来。”所以就算夜市卖的宠物价钱低,可是买回来后额外要做的注射疫苗等等费用,加起来几乎也跟宠物店贩售的高价宠物一样。
孟恩恺故意忽视女学生投来的不信任目光,他不认为自己需要解释什么,今天就算女学生反对替小猫做治疗,他照样还是会动手医它,至于看在女学生眼中是否代表着敛财,他不介意。
“那治疗不是很花钱吗?”还有他方才说的什么处方饲料、尿路酸化剂,一听就知道是高档到不行的开销。
“有病还是要医呀。”宠物并不像人有劳健保给付,所以有时看诊一回下来,所花费的医葯费的确颇惊人。
“噢。”女学生委靡不振。
“先放在这里三天,三天后再来看看是让它出院回家还是继续观察。”
“噢。”
待女学生离开,孟恩恺轻轻一叹。
“为什么叹气?”黑婕抱着小猫来到他身旁,怀里的小猫已经睡得很熟。或许是之前孟恩恺对它说它的命是黑婕捡回来的,所以它对黑婕产生了依赖感,一从她怀中被放回箱子里就呜呜地叫,用闪烁的小星星眼神哀求,非得黑婕再将它捧在掌心才会停止叫声。
“那个女孩不会回来领猫了。”
“呀?”
“嘘,小声点,别让小猫听到。”他伸指轻点在她唇上,要她降下音量。
她连忙低头看着酣睡的猫儿,确定自己没吵醒它才抬头。“你怎么知道?”
“很多人养动物只为了享受和动物玩耍的乐趣,一旦动物生了病,他们是不愿意沾这种麻烦事的。毕竟对他们而言,一只花了两、三千元买来的宠物,生起病来却可能花费上万元,经济价值太不划算,遗弃是他们最容易兴起的念头。”孟恩恺像是见怪不怪,对于这种事情已经很习惯了,事实上也是如此,店里不少猫狗都是因病而被弃养的,他治好它们之后,它们也理所当然住了下来,成为店里的一分子。“既然决定要养了,就要一辈子好好疼它们,它们不一定能陪我们走完我们的这辈子,可是它们的这辈子却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他缓缓说着,含笑瞅着黑婕,听似不经意的言词中却包含着刻意的隐喻。
黑婕直勾勾地看着他,像在检视他这句话是出自肺腑抑或随口说说,如果是后者,那么她只能对于他作戏的本领感到五体投地,因为这席话,会让所有的宠物对他死心塌地。
“我喜欢说这种话的你。”久久,她有了结论。
她也算是宠物的一种如果有人有勇气养猎豹的话,所以她也被他的话所折服。
不只是因为说着这番话的他笑起来那么沁心,也不只因为他此时的笑眸像新月般明亮,而是因为句中的坚定,就像是一种不容动摇的信念,也更像承诺。
“以前,我认识一些和你完全相反的人,他们为了实验,可以面不改色地弄死上百只的白老鼠,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别人的人生,无论那些‘白老鼠’曾经多么信任他们,以为他们能为自己带来全新的幸福直到后来,他们才知道信任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最最伤人的并不是被伤得体无完肤,或是落到今时今日人不像人、兽不是兽的下场,而是曾经毫无保留的将生命与信任交付在他们手中,却被狠狠、狠狠地背叛。
“你在说你的故事吗?”
“嗯。”这一次,黑婕没再转移话题,只是很轻很轻地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