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一直都在,只是台北光害严重,看不见。”
她低吟,想着他的话。
“也许我就是被光害蒙了眼,才看不见一直近住眼前的星星。”
“啊?什么?”他听不懂。
“什么什么?”她学起他的茫然,半晌,自顾自笑了起来。
虽然还是不懂,但见她笑逐颜开,聂骉总算确定她已经没事,告诉自己可以放心了。
多日来的担忧,总算在今晚得以纾脱,聂骉一如过去,静静地看着她、聆听她的笑声,暗暗欣赏。
笑声渐止的她,终于发现了他的凝视。“你在看什么?”
“没!”聂骉赶紧抬头。“我找,找星星。”
“我陪你找吧,”她说,与他并肩仰望漆黑的夜空。
静谧就这么悄然在两人之间流窜,直到吕若玲觉得颈背酸疼回神,看见身边人完整的侧脸。
她第一次认真看着他,惊讶地发现他的轮廓深浅有度,像刀刻过后经砂纸细心琢磨,不致太过深邃刚硬。
那是一张斯文温和的睑,一如他温吞柔缓的个性。
眼镜后的那双眸子呢?忽地好奇了起来。
他的眼睛又是什么模样?单眼皮?双眼皮?还是因为经常熬夜,藏了一对熊猫眼?
凝注的视线明显到连聂骉这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低下头,迎进她仰首的—光。
“我、我又怎么了?”他什么都没做也有问题吗?
“不,没有,没事。”她赧然垂眸,笑意淡淡牵上唇角。
直至今日才明白,原来他的戒慎小心并非源于恐惧,而是在乎。
因为在乎,对于她的每一个表情,他都认真看在眼里,放在心底。
虽然表现得笨拙,却处处认真。
“真的没事?”
“只是突然觉得有你在”
停滞的话语到最后仍未说全,留给聂骉一团解不开的疑云。
那夜未说完的话,并没有因为事过境迁而忘却。
相反的,吕若玲将它放在心里,谨慎收藏。
她禁不起感情上再一次的挫折,也担心是她自己会错意。
治愈感情受挫最好的方法,就是接受另一份感情。她听许多人这么说过,但不想成为其中之一,怕只是伤上加伤。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利用聂骉对自己的好,继续任性使泼。
所以,尽管清楚意识到他对自己的特别,也宁可放在心里珍藏,不敢稍作回应。
那夜,他陪了她一整晚,看繁星暗沉的夜空、听她说话,直到早上从他怀里清醒,才知道自己说话说到最后竟沉沉入睡。
他一定很伤脑筋,不晓得该怎么办吧?
从追忆中清醒,吕若玲正眼看向镜中略微消瘦的自己。
“失恋果然是减肥的特效葯。”她忍不住嘲弄自己。
“我说过了,总经理对你只不过是玩玩而已,根本不会认真,所幸你还有一个聂骉。该不会从他离开公司之后,你就没跟人家偷来暗去了?这种两面手法我可玩不来。”
这声调、这股酸劲“田蜜,在洗手间偷听别人说话并不道德。”
“哈!”隔间之一的门打开,田蜜趾高气昂的步出来。“你被总经理甩了,这件事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大家都很佩眼你,不晓得你是怎么做到的,还能留在前男友身边继续担任秘书工作,天天看他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总经理回心转意?男人哪!特别是有成就的男人,是不会吃回头草的。”
定定看着自以为是的田蜜,不知怎的,吕若玲有一股想笑的冲动。
而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过度妆饰的美丽闪过一抹窘困的狼狈,像被看穿了什么,感到莫名地心虚。
“谢谢你,田蜜。”她的酸言酸语,让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之所以选择秘书这份工作,是因为我崇尚粉领贵族的生活,我以为officelady的生活与众不同,其实哪个人不是与众不同的呢?不管是什么职业、什么地位,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自有他的一份精彩不是吗?”
她是不是被总经理抛弃,脑袋失常了?田蜜悄悄退了三步。“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不自由,你也是。”她终于懂了。“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忘恩当初会放弃大好的工作,选择接下黎伯伯的担子。表面上看来她是被拖累了,其实她才是真正自由的,聂、可法他们都是自由的。”
天,就如聂骉所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世界,想将整个世界装进自己的生活方界中,简直是痴人说梦!事实上,光是探索属于自己的世界就足以忙上一辈子了,既是如此,又哪来多余心力去在意旁人目光?
任意的人被这无形的锁链因为阶下囚,终日苦恼;不在意的他们,则得到了真正的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每一件事。
而她,属于庸庸禄禄的前者。
究竟在现实生活中,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你、你不要因为被总经理抛弃就、就想不开。”老天,她该不会真的脑筋秀逗了吧?“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下个男人会更好!你、你节哀顺变,我、我先出去了!”几乎是连冲带跑。
“欸!欸欸!”速度快得让吕若玲叫她不住。
她只是想提醒她
上完厕所要记得洗手啊!
街坊邻居都知道,老吕面店从上午十一点开到晚上九点,少一分不成,也从没多过一秒,精确得好比中原标准时间。
准时开店、准时休息,十数年来如一日,今儿也不例外。
“送你送到小门外,行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从来没好听过的小调,和面馆同样维持十数年如一日的五音不全,总在老吕收店时哼在嘴边。
这让身为女儿的吕若玲想不透。
“爸,你为什么老唱这首歌?”收拢椅子,她终于好奇地问出口。
“嘿嘿”老吕笑了笑,黝黑的脸老实不客气地浮上红云。
“爸?”
“这个呀,”弓着背刷洗锅子的老吕没回头。“是提醒我要守着跟你妈的约定,这辈子别三心二意。说了你可别不信,你爸我年轻的时候可是个帅小子,人见人爱,要不是当年你妈壮了胆子倒追我,啧,我怎么可能娶她那个老太婆。”
她噗哧一笑“你年轻的时候,妈还不是老太婆啊。而且妈跟我说是你追她追了十几年,烈女怕缠郎,她是逼不得已才嫁给你,怕你娶不到她,抱憾终身。”
“什么!”老太婆这么跟女儿说?“谁谁谁追她十来年了?才九年四个月又二十一天而已,还不到十年哩!啧啧,老大婆说谎,别信她!”
“喔没追十几年也有九年多,爸,想不到你这么痴心。”
老脸拉不下,回头继续刷锅去!“你妈就爱怀疑东怀疑西的,明明就娶了她,这辈子当然只打算跟她过,偏偏她疑心病重,老是担心我到外面打野食,这歌她以前成天挂在嘴边唱,我听都听烦了!可是啊”经年累月工作而显得厚实的手掌顿下“连我都会唱了,每天唱每天唱,就像她还活着的时候”老脸仰抬一个角度,仿佛想起了什么。
吕若玲静静地看着父亲的侧睑,看见藏在眼角的湿润,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若不爱,怎会有如此深情的表情?
也在这同时,她发现小时候觉得高大的父亲老了,不再是高如参天古木、能为她挡风遮雨的超人,只是一个历经风霜、失去妻子、守着孩子的老人。
爸爸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她自问,却发现自己一点也想不起来。
是不是因为一直在身边,所以从不觉得有什么改变?
但,的确是改变了,每天每天,在不经意的时候,一点一点的
直如笔杆的背,逐渐弯成弓;壮如棍棒的手臂,也渐渐细了;步伐不再像过去那么昂然阔步,总要她小跑步才能追上。
曾几何时,在她一路向前看,要求自己快坑诶立、找到幸福的时候,是不是也失去了当—个爱撒娇、有点任性的小女儿娇态?是不是忘了跟最亲爱的人分享自己最私密的心事?
“爸,我曾经有个男朋友。”
老吕的表情似乎还住作梦。“有朋友是好事什么!男朋友!谁?哪个浑小子?姓谁名啥?说!你给我说!”
回想起情伤的惨淡,被老爸这么一闹,变得又轻又薄,让她直想笑。“爸,我说的是曾经有过,曾经就代表已经分手了。”
“是哪个浑小子!”老吕依然气冲牛斗。“哪家浑小子那么不长眼!我女儿是举世无双的好,这么好的女孩子别家找得到吗?说,告诉你老爸我,是哪家笨小子没眼光等一下,是你甩他还是他甩你?”
“不都一样?”她啼笑皆非。
“这怎么会一样!你甩他是他配不上你,他甩你是他瞎了狗眼,我家女儿是什么人物,我咧”
“爸,我们是协议分手,没有谁甩谁的问题好吗?”在天上的妈妈,看见自己嫁的男人现在这副模样,不晓得会作何感想?“对不起,之前让你担心了!”
“你”老吕的脾气被女儿这么一个情绪大转折,弄得是继续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不上不下地哽了声音。“你这丫头就是这样,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说,要不是、要不是聂小子说到就有气,问他半天也吭不出一个屁来,只会跟我说你不会有事、要我别担心,我说不担心就能不担心吗?你都不知道这半个多月我有多担心!你不乖!澳天我要跟你妈抗议,干嘛生个不乖的女儿来气我”
可恶!害他眼睛直想冒汗。
“现在已经没事了嘛,爸。”
原来,在她困守心伤、不让任何人靠近的时候,他为她偷偷做了这些事。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在她还只顾着自己的时候,身旁已经有人为她想到更多,帮地陪着唯一的亲人。
这份心思教人感动哪。
“爸”她想了好一阵子的问题,终于开始萌出答案的嫩芽。
“啥事?”怕女儿瞧见他掉泪的窝囊样,老吕早转过背,躲起来不见人了。
“你觉得做一个大学毕业的面店老板娘怎么样?”
“你不想做秘书了?”还记得她曾说喜欢这份工作的。
“嗯。”不愉快的事就让它随风而去,不必重提。“你觉得呢?”
“做得好好的,干嘛辞职?再说薪水不错不是吗?”
“是不错啊,但是爸,我们家缺钱吗?”
“没缺。”
“那我跟着你学煮面、做面好不?你的手工面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可不能让它失传了。”
“你适台坐办公桌、吹冷气,别来忙我这粗活。”
“可是爸,在公司看不到你,我会想你欸”吕若玲靠近背脊微屈的父亲,生涩地撒娇。“还是你跟我一起去上班?”
老吕黝黑的脸绽出红火。“这个咳咳,好吧。但是先说好,跟我学做面很辛苦,还有,不习惯就再回去上班,别逞强。”
“爸。”
“还有啥事?”
“你爱妈吗?”
“”“爸?你不爱吗?妈在天上会哭的。”
“啧,不爱我早娶别的女人了,还守着你这个女儿干什么!男人又拿不到贞节牌坊!”
笨、笨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