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
如果人的一生,能够保留几个记忆片段,那么就让他保留住眼前这般美丽的画面吧。
这画面,说实在,挺吸引人的。夜晚的草原中,来了一名意外落入凡间的精灵。一袭纯白色洋装,覆盖住她的翅膀;乌黑亮丽的发丝,随风飘逸飞扬
终于,精灵睁开了她水漾的明眸,美丽得让人无法将视线移开,
“只要摘取含羞草,揉出汁液,然后许下愿望,等到含羞草开花的时节,再将金黄花朵放在掌心上,那么曾经许下的愿望,就能够实现。”她缓缓地说着,轻柔的语调中,带着几许轻愁。
“这是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告诉我的。安东尼,你觉得我该相信吗?”芷蕾仰望着他问。
她的哀愁仿佛有一股魔力,催促着他向前移动脚步。在不知不觉中,蓝猫已经来到她身边坐下,拉她靠近自己,大方将暖和的体温与她分享。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其实我应该到她坟上去献上一束花的,可是可是唉还是算了吧。”
她无奈地摇头叹息,坚强清丽的面容不时透露出犹豫。
“我突然这样,一定吓坏了你吧?其实很想跟你说说有关我母亲的事,不过这一切都是埋藏在我心底最丑陋的悲哀,所以我”
蓝猫心疼地望着身旁的她,试图开口解除她的尴尬与不安,语调却是始料未及的温柔。
“身为一个不及格的情人,就算亲吻也无法带给别人温暖,或许胸膛可能也无法带来些许的安慰,不过你想不想试看看?”
漾开一抹感激的笑靥,芷蕾点了点头后,随即被一双有力的手带进一处温暖的怀抱中。她深深吸一口,鼻息间就这样充斥着他的气味。
她真的好喜欢这个味道——属于他独特的味道。
“很久以前,我曾经拥有过一只蓝黑色猫咪,它好可爱,我将它取名为希望。那是我母亲送我的五岁生日礼物,每天都伴着我入眠。八岁那年母亲去世,陪伴我的米克,也在两年后重病身亡。”
“希望?”
“嗯每晚拥着希望入眠,就感觉明天会更美好。不过当它生病离去,我也跟着同时失去了希望,什么都没有了。曾经每天祈祷,希望有一天,它能够回到身边,不过唉”
“人生一旦没有了希望,那么活在这世上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蓝猫向来不擅长安慰人,不过她悲观的话语激起了他阳光的一面。
“那你呢?你对人生抱持了什么希望吗?”她反问。
蓝猫闻言一愣。这可真的问倒他了。
原本他就是生长在那种要什么有什么的优渥环境,因此对这并没有特别的想法。自从受到诅咒后,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破除咒语,不过任他怎么渴求都没有任何改变。当绝望到了一个临界点后,反而全然看开了。
他切身领悟到了一个道理——
对人生不要产生太多希望,因此当什么东西都没得到时,失落感也就不会太重。
终于,蓝猫诚实的摇头,想不出答案。
芷蕾眯起水漾的眸子追问:“就算上天愿意为你实现一个愿望,你都想不着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
蓝猫摇摇头,怎么也想不出任何答案。渐渐地,气定神闲的姿态染上了难得一见的浮躁。
见对方如此,芷蕾的心情也跟着沉了下来。起身离开他温暖的怀抱,仰空长叹了口气后,露出一抹牵强无奈的笑。
“你这么想也对。明明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只要祈祷就能如愿,所以何必对人生抱太多期望。不过就是来走这么一遭,行尸走肉般活着一样也能走完人生的,不是吗?”
“我相信只要努力祈祷,或许有一天就能实现愿望。”蓝猫困难地挤出一点安慰的话语。
“别傻了,我试过了,每天每夜祈祷。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要如何重新来过?死去的人,又怎么可能复活?再说,我何德何能,能让上天听到我渺小微弱的期盼。”她首次在他人面前露出激动的模样。
“你唉”蓝猫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他该拿她怎么办?
美丽的女人啊,你为何感到如此痛苦悲哀呢?
破晓时分,一只黑蓝色猫咪小心翼翼地步出木屋外。
一瞬间便纵身跃至屋顶上方,优雅地拉长它的身躯,阳光下黑蓝色光泽显得格外刺眼、诡异。
发出喵的一声后,它以飞快的步伐跳跨过约莫五公尺的距离,在相连十几栋小木屋的顶上不断奔跑。
终于,黑蓝色猫咪在最边间处停下下来,迅速从窗户钻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小单纯的心灵哪里会晓得,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为何总是在她面前争吵不休。
好几次她吓得放声大哭,亲爱的爸爸总会赶紧过来抱住她,试图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这时妈妈也过来了,两人各拉住她一边,即便她大声喊痛,他们却是谁都不肯放手,害得她被拉扯得好痛、好痛。
小小的心灵哪里能够承受,温柔的母亲将父亲赶出家门外,然后原本幸福的家庭在一夕间风云变色。
美丽的妈咪,忽然间变得面目狰狞,将家中所有易碎物品用力往四处摔,以致玻璃全被打破。
难道他们不知道,其实她小小的心灵很害怕吗?
难道他们不知道,其实她小小的心灵,已经受到了伤害吗?
话说一个恐怖的夜晚,虽说天空并没有雷电交加,甚至还高挂着一颗明亮的圆月,可她从来没度过这般可怕的夜晚。
那晚,亲爱的妈咪开车带她来到郊外,从平顺的柏油路驶进一条又小又窄的石头小径,害得她摇头晃脑,都快吐了
“蕾蕾,过来妈咪这边。”
“妈咪,我怕怕,蕾蕾要去爸爸那边。”小女孩抽噎地说着,环视四周诡异的气氛,差一点放声大哭。
“快过来!为了我们两人的幸福,一定得这么做。”
“不要,妈咪,不要。”
“过来!你想惹妈咪生气吗?”
“可是妈咪,蕾蕾怕痛。”
八岁大的小女孩似懂非懂,只知道妈咪带她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黑黑暗暗的,真的好可怕。
这里还有几个奇怪的叔叔、阿姨,有的手里拿针筒,有的拿刀,看起来像鬼一样,真的恐怖极了。
可怕的叔叔、阿姨们笑得好冷漠、笑得好诡异,一步步前进,将她逼退至墙角处。不管她怎么挣扎,小小微弱的力量,怎么能够抵抗呢?
“蕾蕾,你要记得,妈咪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妈咪哭了,美丽的眼眸闪着自责、但坚定的泪光——
“不要!妈咪妈咪,救我!”
可怕的叔叔、阿姨们慢慢靠近,小小的拳头不断地挥呀挥,用她微弱的力量死命挣扎。可是为什么亲爱的妈咪就是不肯来救她呢?
“妈咪妈咪啊”
那是什么?
终于有人来解救她了吗?
脸颊上传来一阵搔痒的触感,柔顺的毛发似暖风般轻拂过,唤醒了深陷在恶梦中的痛苦人儿。
芷蕾缓缓睁开眼眸,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不敢置信的惊醒。
“米克!你是米克吗?!”她眨了眨眼,激动的开口。
曾经,她最爱的宠物,妈咪送给她的唯一礼物——小米克,一只模样可爱、黑蓝色的猫咪。
十年前,她泪流满面,用颤抖不已的双手将它埋在后院中。此时此刻,它却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像往常一样,缩在她颈边舔吮撒娇,温暖濡湿的触感实在太过真实
难道,这是梦吗?
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那么她但愿永远不要醒来,因为如此还能抱着米克入睡,像往常一样对它诉说心事,好安慰她痛苦的心灵。
芷蕾随即闭上双眸,即便她是那么想多看米克几眼。可是不行,她不能睁开眼睛,否则这场美丽的梦境绝对会立刻消失。
轻轻拥着米克,像往常一样抱在怀中,温暖的触感让她渐渐陷入了这辈子都不愿再碰触的记忆
算算有十年了。这十年来的每一个白昼,她就是在这般恶梦中反复惊醒,然后再度入眼。
说来可笑,当大家欢欢喜喜迎接阳光到来时,却是她得待在昏暗的屋内准备入眠的时间,她甚至忘了白昼的天空究竟是什么模样。
有时候不免会想,她这样一个无法拥抱阳光的人,活在这世上究竟有何意义?
只是若因此而寻短,又觉得心有不甘。
虽然在如此痛苦的岁月中度过,她心中仍存有一丝丝的希望。
她多么想要深深的爱上一个人,被一个很爱她的人宠爱着;更少她很想亲自体验,为何像父母亲这般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竟然也会彼此互相伤害。
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也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如此,不会伤害最心爱的人。
亲爱的母亲此生留给她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可爱的米克,她最亲密的宠物;另一个就是让她永远面对的无止境的黑夜。
自从八岁时那个恐怖的夜晚之后,她便无法在白昼现身,否则会头痛欲裂,浑身痛苦得像要死去一样。
母亲常用自责的表情看着她,说她不得不这么做,因为父亲爱上别的坏女人,她却怎么也唤不回他走远的心,所以只好拿两人的宝贝开刀。
母亲不知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让她彻底失去在白昼现身的自由。
从此,她只好把握住夜晚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然后抓准在破晓时分前,躲进刻意营造的阴暗空间中——
默默舔舐伤口,流着眼泪入眠,然后在恶梦中惊醒,重复再重复,久而久之也就习惯成自然。
她恨母亲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米克,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芷蕾用手轻轻顺了顺它柔亮的毛发,阴冷的心蓦然注入一股暖暖的气息。
“喵。”
“米克,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她抽噎地央求道。
“喵。”
芷蕾苍白的脸庞埋进猫咪的颈部,泪水忽然决堤,勇敢的面具在这一刻全然瓦解,道尽她心中所有的痛苦和心酸。
待在最熟悉的温暖中,想要得到一丝丝安慰;滴滴真诚的眼泪,伴随着抽噎的哭泣声,在安静的清晨中回荡
直到哭泣声渐渐平息,猫咪的毛发也被泪水弄湿了。
终于,芷蕾累了,就这么紧抱着她失而复得的宠物缓缓入眠,压根未发觉一场奇异的变化在身边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