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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神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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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化,然后,将骨灰撒往神龙河,让河水洗刷掉反革命身上的毒素与罪行。’”一个背枪的民兵喘着气道,他是通讯员。

    “明白了。”放哨的民兵连长回答道。

    “还有,全大队十四个基干民兵日夜换班放哨,有新情况立即打电话报告大队,大队再找上级解决。这是黄书记的指示,炎书记的命令。”那个通讯员又补充道。

    “不,这儿冇电话。”连长焦急地问道。

    “马上就从大队部接来啦,十二丈远布置一个哨所,由一个民兵放哨,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这是黄书记从公社其他大队调来的民兵。”通讯员很麻利地答道。

    这具早已腐烂了的反革命的尸体被民兵守了半个月。

    十四、泪滴儿

    在二爷的帮助下,蜓蜓住进了卫生所。

    出院那天,本义结过帐,叫蜓蜓去趟公社。公社离卫生所不远,她去了,本义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她一顿,然后拿出四本精装本的毛选,说:“回去用心学习,我还要来辅导你。回去后,要积极向组织靠拢,大队决定你当团支部书记,到本塆蹲点。为把黄家咀建成标准的大寨乡,为了你的成长,我还要亲自回去督阵。希望你千万不要辜负了党的殷切希望。”

    蜓蜓低着头,脸绯红。

    本义关怀的目光不停地在她的胸部扫视,那贪婪的目光不停地在她丰满的胸部搜寻,好似要搜索出什么刺激大脑中枢神经兴奋的东西来。扫视和搜索了一阵后,又把目光贪婪地移向了蜓蜓的下部

    本义见蜓蜓没有任何感激的表示,只是低着头,接着道:“侄姑娘,不要难过,老是低着头,反革命的爸爸死了,我革命的二爷就有义务把你培养成革命的接班人。不要难过,来抬起头来。”说着,不顾书记的官衔了,本义以叔爷的身份去关心她,伸出两只手,捂住了侄姑娘的俊俏的鸭蛋型的脸蛋,掇起了她的头。

    “我知道你为死去的爸爸难过,有我二爷在,你就别怕了来试试二爷的心跳吧!看他是不是真心地关心你。”本义一边说一边用力,把侄姑娘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她只有本义的胸高,他干脆紧紧地抱住她的腰,把她举到和他一样高,然后把她抱得更紧了,几乎使她喘不过气来,眼中直放出被兽欲燃烧得火辣辣而刺人的光,刺得蜓蜓的脸颊红彤彤的。

    “是不是真心的,是不是真心的,是不是侄姑娘。。侄蜓儿蜓”本义抱地手发麻了,放下侄姑娘,面不改色地说:“到隔壁娘娘的房里去坐坐,她一人闲着没有事干,弟弟又上学去了,吃完饭再回去。我去打电话叫炎建国安排好你的事。”

    蜓蜓吃完饭后,背着沉甸甸的红宝书(文革时期称毛泽东主席的著作为红宝书)在回家的路上,心跳过不停,似乎重重的红宝书压在她的心上似的。她好不容易才到了神龙河的岸边。

    一个挑水的女人见周围没有人,便小声德把本仁如何被挖出来,然后又是怎样火化,最后骨灰又是怎样洒在河中的事完完全全地向蜓蜓叙述了一遍。叙述完后就慌慌张张去挑水。

    蜓蜓对革命二爷的关心感到恐惧,对死去的爸爸充满无限的怀念,她噙着泪站在水边,仿佛爸爸神奇地出现在水的那边向她招手,她在心里喊:“爸爸等等我,我要和你一起去爸爸”但她想起了爸爸临终前对她说的话,后悔极了,又在心里改口道:“不,爸爸,那天还未到,我要活着,看你留下的‘红色日记本’。不,爸爸,还要等着那颗为我默默跳动的心不,爸爸不”

    站了许久,突然她似听到了熟悉的爸爸幽灵的声音在似有似无的向她飘来,她似乎听到了爸爸在说:“蜓儿,要坚强地活着,记住我的遗嘱”这声音仿佛从浪涛声中飘起,开始很小很小,后来越来越大了,仿佛慢慢地飘向天空。蜓蜓感觉到天旋地转,晕倒在水边

    “爸爸,等等我,不”蜓蜓昏迷中又在心里哭泣地大声喊道,这一喊惊醒了她,她睁开泪眼,不觉泪水不停地滴进了悠然流淌的河水中,瞬间便随流水消逝了。流淌的河水啊!你怎么如此沉默啊!为什么没有几句安慰无助的蜓蜓的几句话儿?

    她呆呆地站了许久,许久,心里产生了许多奇怪的念头,恨不能似泪水儿一样融进流逝的河水中

    十五、手足情长

    “七三?二工程”所在地是大别山某个山区,是某省长曾打过游击的地方。他出生入死带领队伍转战于深山野岭中,一次,正遇敌人的围剿,把他包围在一个村子中,当地的一位大力的农民在敌人的围捕中,在十分危急的关头,急中生智将他捆在柴中假装卖柴,把他挑出了敌人的重围,救了他的一命,因此他与当地的人民结下生死不渝的友谊。他逝世后,其夫人为感谢当地的人民,响应“劈山造田”的号召,拨款二百万元修筑了一条盘山公路,还要在那儿开大寨田,把一条河的两岸的山倒下去,开几块百亩的大田,以便实现机械化,让苏区的人民尝尝社会主义的甜头。

    本德和炎建良开始都被分去干抬石头的重活。只有犯过错误或成分不好的人才干这苦差,建良是炎家洼塆地主婆的儿子,自然干这苦活。

    开始几天,他们谁也没和谁说话,以后,因都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的他俩渐渐熟悉起来,后来成了刎颈之交,没有任何力量把他俩分开。

    一天,大队民兵连长把他俩叫去,说:“小青年们有的是野劲和活力。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青年人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反正我行过方便,决定把你们俩都安排到作业组,你们就要立功赎罪,要好好干,好好表现。”

    他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作业组中有雷管和炸药,直接威胁着无产阶级专政,像他们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准参加的。

    又有一天,那个连长又把他俩叫去道:“本德,建良,这些天你们表现不错,改造的好,不过现在才是立功的时候。我考虑到你俩很机灵,现在有五个哑炮要你们去排。”其实,这是连长听炎书记的命令,今天特地用上放在潮湿处的疲导火索,所以,龙庙大队的工地上出现了五个哑炮。

    他俩只得接受任务。路上,本德心事重重,对建良说:“建良,你比我小两岁,要是我被炸死,你替我把这个日记本交给我侄女。”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日记本“说真的,她不像我的侄女,你知道,我很爱她,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地保护她!给。”

    建良含泪望着他,他不想收下本德的日记本,推了几回,他哭泣着道:“‘君子要成人之美’,还是我去排炮,你在旁边等我,你家成分好,你有前途,有希望,我总怕和你说得我三个姐姐出嫁后,都冇走我家如果我这次能死也心甘情愿,看立过功,我那老娘再不今天在这个会上斗,明天在那个会上斗呗”他再也不能说下去了,每个字仿佛是用血和泪泡过似的

    本德心如刀绞,只低着头,他害怕抬头看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朋友。

    “要是我能如愿以偿,你就把我的老娘当作你的娘,夜晚偷偷和她挑担水,一个月替她卖点盐。告诉你我枕头里有十元钱的补助,你带回去替她”建良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他怕伤了好友的心,无法再说下去了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溢出眼眶,他强忍着擦干眼泪此时,他俩陷入沉默,一路无语。他没有眼泪,也没有话语,只是心里如一团乱麻

    “算了,我们都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本德有点后悔,希望建良再不要讲下去,免得他受不了,赶快转移话题打破死一样的沉寂道。其实,他俩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去年到今年两次排哑炮过程中去的两个人都牺牲了,他们此行定是凶多吉少。

    今天,他俩像不认识一样各自低着头,朝哑炮区走去。

    天阴沉沉的,似要下雨,空中没有一丝风,真闷人,使人感到仿佛是在蒸笼里一般。他俩解开衣扣,继续朝哑炮区走去。

    “滚开,本德,那个哑炮在冒烟。”建良大喊一声,迅速将本德撞下悬崖,自己伸手去拔导火索。可是已经来不急了,一声巨响,建良和着溅起的乱石飞向了空中,接二连三,其余四个哑炮都响了。建良果然如愿以偿。

    虽然有成分高的顾虑,但是县革委会研究决定,追认炎建良为烈士,并送给他家“烈士光荣”的红牌子,抚恤金一百元。

    果然,批斗台上少了建良的娘,换了个夜晚在河里偷偷捕鱼卖买盐的新阶级敌人。

    十六、疗养

    本德的左腿被一块大石头砸断了,县医院无法医治,转省医院,高位截肢,左腿被截掉了三分之二。他被县授予“七三?二工程”一级英雄模范的光荣称号,在省人民医院治伤疗养。

    他写给蜓蜓的信中有这样的一段:省长夫人特地为我安排了个疗养院,可能过几年再回来。蜓蜓,你太需要人保护了,还有炎建良孤苦伶仃的老娘也太需要人照顾了。要是方便,你夜晚就偷偷去跟她挑担水,还有一个月给她买两斤盐。建良牺牲前的‘遗嘱’,我只有托付给你了,要知道他也是为我和你而死的蜓蜓,请原谅!今后我是你幺爷了,你物色个好的吧!那样我的心里会安宁些。千万!

    凡本德的信,本义命令邮递员全送给他,蜓蜓一封也没收到,她收的信全是本义借本德的名字写的。其中每封信中都有这样的意思:我的伤情很重,可能好不了,这是秘密医院,不准你来看,也不准回信,我不在家,一切全靠二哥扶持,要听二哥的话,他是我们兄弟中最有出息的,一切事都要服从他。要向组织靠拢,不要跟反革命的爸爸跑。以前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这是我去“七三?二工程”劳动改造后得出的结论,这可是用鲜血换来的呀!你一定要听我的劝告。

    本德获“七三?二工程”一级英雄模范的光荣称号,本义终于扫清了帮助侄姑娘进步路上的绊脚石。

    十七、李盛英的悲剧

    本义的老婆李盛英趁丈夫外出开劳模大会去了,偷偷从公社回到黄家咀。她成分高,家庭出身富农,本义不准她回娘家,幸运的是由于本义当了官,她冇上过五类分子站的批斗台,也有资格参加群众大会,但只能出耳朵听贫下中农的发言。她很同情大哥、四弟和蜓蜓,也同情老二一家。别人都说“她像本义手中的泥巴,他喜欢怎样捏就怎样捏。”而她认为:“本义不正经,可能与她冇为他生个孩子有关。”她对丈夫从来就是“百依百顺”以求得暂时的安宁。

    冬夜,寒风逼人,盛英和蜓蜓坐在大桌子前。从门缝里吹进来的一阵阵似利刀的寒风,把桌上的煤油灯吹得一晃一晃的,有几次差点儿把灯吹熄了。

    蜓蜓提议到房里去,盛英同意了。婶侄俩煨在被褥里坐着,说这说那。

    突然,盛英嗫嚅道:“蜓蜓,你和他的事我全知道,打掉了一个,又有一个,我不恨你,你可怜,不满一岁被甩了,无爷无娘的,得幸遇到了心地善良的大哥,要不然,那还有你的今天。他太不是东西了,连侄女都不放过。为了你我和他打过好多架,他就是不听。我骂他是不要脸的禽兽不如的东西,看死后有冇脸去见大哥,连阎王一定也放不过他的。可他就是听不进去。我哪里不晓得他蹲点帮助你学习毛选只不过是个借口,这个衣冠禽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还不要脸地对我说:‘侄姑娘比你年轻、漂亮、有味,你这个臭女人快去撞死它算了,快去河中淹死它算了,连个孩子也不会生,看侄姑娘多有能耐’”盛英不忍再诉说这个令人耳不忍闻的事,与其说她在诉说,倒不如说她是哭泣。

    婶侄俩都没有说话,房里静得怕人,屋外的刺骨北风刮得比上半夜更紧了,仿佛要把地球上的一切都卷走似的。

    突然,盛英开口道:“蜓儿,我娘屋里成分高,无人和我来往,出阁时娘给我一对金手镯和一个金颈箍,全给得你,也算我们婶侄一场,金颈箍将来给得‘外甥戴’”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包递给蜓蜓,苍白的脸上早已泪流成河了。

    “娘娘,不要,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吧,打死我吧。”蜓蜓哭泣着哀求婶娘道。

    “不,我只恨他,畜,畜生”

    婶侄俩再也没有说什么,抱头痛哭,直到大半夜。

    晚上不曾合眼的盛英,五更天便起来了,到她房里,就着从亮瓦透进的微弱的晨曦,打开皮箱,拿出一件崭新的红棉袄,这是她出嫁时,她娘特地为她做的嫁衣,拿着它她心如刀绞,许多往事涌上她的心头,她真想大哭一场,可她忍住了,拿着红棉袄她呆呆站在楼上,不知想了些什么“喔喔”的鸡叫声把她从那迷惘中惊醒过来,她这才意识到得赶快下楼去梳妆。盛英精心梳妆完后,她往镜子里仔细看看,意外发现她今天特别的美丽,连头上戴的有两片绿叶的月季花也向她微笑,她脸上不觉露出甜美的笑容,她仿佛从未发现她有今天这么美丽,如同出嫁时的美丽一样!她多么希望这美丽永远长留在镜子前,她多么希望这支饱经风霜的月季花永远绽放在镜子中啊!可这对于她来说已是一种奢望了,对于她来说已是一种多余了!

    梳妆完,天还未亮,蜓蜓哭着求婶娘天亮再走,可她怎么也拗不过盛英。“吱”的一声门开了,一股寒气向她俩袭来,盛英直打哆嗦,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她的脚迈出了家门。外面的霜似下的一场小雪,今天的凌晨特别寒冷!婶侄俩上路了。

    “蜓儿,送过河了,快回去,听舅舅说要接我去走走,我得赶回去,免得他等我。”盛英恋恋不舍地望着蜓蜓一眼,目光又迅速从蜓蜓的脸上移开,她害怕看到她。

    蜓蜓站着并未往回走。盛英又道:“来,过来,还有一件事,我说得你。”

    蜓蜓依偎在盛英的怀里。

    “那年,大炼钢铁,你爸爸反对砍河堤上的树,是你二爷写的揭发材料,上次‘千人大会’也是他发起的,材料也是他一手办的。这些我从未和别人说过。侄女,他还侮辱了十几个女的,记着,你一定要为他们出口气。”盛英同着蜓蜓的耳朵诉说着“他为霸占你,四弟也是他安排去‘七三?二工程’改造的。”

    蜓蜓听婶娘一说,恍然大悟了。

    盛英紧紧抱着蜓蜓,她俩是多么的难舍难分啊!

    蜓蜓站在寒风中凝望着婶娘渐渐模糊的背影,好似听到了她的哭泣声。盛英向后掉过好几次头,那愁容满面的脸上挂满了泪珠,挂满泪珠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丝凄凉的微笑。

    她走远了,仿佛闻到了空中还散发出淡淡的月季花香,她多么想这些永不消逝啊!

    她依依不舍地走远了,当再回头时,蜓蜓的身影早已不见了。她留恋地看了看生活了多年的村庄,然后,噙着泪纵入了冰凉冰凉的神龙河中

    黄家咀侧边的河堤上又增加了一个坟墓,那是盛英的。五更天,蜓蜓跪在坟前抽泣。

    “起来,她跟人,畏罪自杀,那天早晨跳河去洗她的骚气。回去吧,侄姑娘,这个臭婊子,死有余辜,值得哭什么?”

    “你这个衣冠禽兽,害死了婶娘,我去告你。”蜓蜓再也不顾眼前站的是她的二爷了,抓起一把沙子朝本义的脸上重重的洒去。

    “哈哈,又一个泼妇。告诉你,公安局我哪个不认识,,我堂堂的书记,省劳模,还有什么罪。走和我一道回去吧。”本义笑着道,听起来却似饿狼在嚎叫。

    “你这个衣冠禽兽,流氓,滚,滚,滚远些。”蜓蜓大声嚷道,又抓起一把沙子重重地洒向本义的脸。

    “好,不知好歹的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走着瞧

    !”本义说着,趁天未亮溜走了。

    天亮了,蜓蜓移了些小草贴在盛英的坟上。她想:来春这些小草中也许会开出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来春也许坟顶上会长出一颗枝繁叶茂的月季花,月月开出一朵朵鲜艳的花儿,但立即又觉得自己是那样的荒唐可笑。想着,苦笑着,痴笑着,忽然,她仿佛看到坟裂开了,她看见二婶从中笑着慢慢地走出来,一把抱住她她“啊”的一声昏倒在坟旁

    十八、逼婚

    公社的妇女主任是全县胖得有名的,若论重量恐怕不少于二百多斤,你看她的挺肚子大得要命,看上去倒像怀胎十月似的。今天她奉本义之命亲自来到黄家咀,为他作红娘。

    她和蜓蜓说,新事新办,只要在公社门前放串火炮,散散糖和烟就行了。

    蜓蜓死活不答应。临走时,那胖胖的妇女主任说:“不管怎样,区里来一辆吉普车来接你,敬的不吃就吃罚的吧!”

    寒冷的冬夜,冷月如练。蜓蜓想去院中掐两朵有两片绿叶的月月红,她打开门,一阵冰凉透骨的寒气向她袭来,可她没有感觉到。她抬头望见天上圆圆的明月时,心猛地一跳,不觉毛骨悚然。她觉得如练似的月光渗透的全是刺人的寒光,她打了个寒战,她很恐惧,在心里反问道:“月亮为什么不变成太阳?明天也许再也见不到她。”想着,想着,她

    伤心极了,几乎是抽泣着朝那团月月红走去。

    在静谧的夜里,在静谧如练的月光下,月季花的枝叶舒展着,花儿在白天里积蓄的馨香飘散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分外的芬芳;在没有险恶的月夜里,花瓣慢慢地舒展着,尽情展示她艳丽的姿容。蜓蜓呆呆地站在花前,黯然神伤,她觉得自己应该像这自由的花儿一样正值青春的好年华,可怎奈狂蜂疯蝶踏落了片片花瓣,从而失去了少女的芳馨和甜蜜。她发疯似的抓住一朵花,扯到了鼻子边,好香呀!闻了一会儿,她忍着快要掉下的眼泪,准备掐断她,可手像触电似的缩回,在心里反复念道:“我凭什么毁坏她,我凭什么毁坏她”

    蜓蜓在花树前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想起四天前二婶梳妆时的情景,她明白了,她凄然地笑了笑。终于,伸手去掐断了一朵花。然后捏着花迅速朝屋里走去。

    她坐在镜前,掌心沾满香油就往头上搽,之后又麻利地梳理起来。乌黑的头发一会儿就被梳顺了,她便把一溜头发从颈边甩过来,让它倾泻在胸前。“呀,真好看。”她看到镜里乌黑的秀发时,忍不住在心里道。她入神地看了一会儿,便迅速迅速扎好了辫子,恋恋不舍地甩到了背后。对着镜子照了照才把下午从楼上拿下来的爸爸的红色日记本翻开,隔一页夹上十元钱,直到把三百元钱夹完,又一页一页地翻一遍,重新点了一遍不错,才把它装在棉袄口袋里,用线缝上。缝完后,叹了口气,又用手在袋面上拍了拍,仿佛怕日记本未装进去似的。

    蜓蜓缝完日记本后,又来到镜前,在爸爸买的发卡上插上刚刚从院中采的月季花,镜中的她显得更美了。她对镜呆呆地坐着,觉得镜中的人似很熟悉又似很陌生,不敢相信镜中的人会有这么美,会有这么动人。她还惊奇地发现镜中的人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蜓蜓在爸爸的床前站了许久,又来到堂屋望了许久,最后锁好门,把钥匙放到门闩上,像要出门远行一样。

    蜓蜓往月季花走去,在花前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慢慢走向她七岁时栽的那株栀子花。栀子花枝繁叶茂,比她还高,清冷的月光倾泻在叶片上,反射出道道刺人的寒光。

    “再见了!一切!”她在心中反复地念道。静悄悄的夜啊!没有一丁点儿的回声,只有那夜里绽开的月季花儿为她的远行而纷纷凋谢。

    “爸爸,妈妈原谅我!我追你们来了。”蜓蜓跪着,向沉默的河水无声地喊道。

    “本德,原谅我!未见你一面就”

    河水呀!静静的河水呀!你为何没有回音,只顾向东悠然地悄悄地流逝。河水呀!冰冷的河水!你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的灵魂投进你的怀抱,而你呀却任凭冰凉冰凉的水去拥抱她,拥抱一个痛苦的灵魂!

    炎建珍趁丈夫去县开劳模大会去了,趁夜深人静的时侯给娘送去几块钱和五斤盐,打算又趁夜深人不知,鬼不觉赶回家,不料在过河时发现河中有一个人浮在水面,她警觉道:“妈,你看,一个人。”

    “对,快,把船划过去。”张倩兰焦急地说。

    蜓蜓得救了。

    一个多月,蜓蜓在好心的倩兰和建珍的帮助下,堕了胎,躲过了逼婚。听说黄家咀的一级英雄模范回来了,留下了九十六元钱,没等倩兰知道就离去了。

    十九、雪耻

    平反工作组的两个工作人员到蜓蜓家调查材料,他们把工作证给蜓蜓看了看,然后说明了来意。

    其中一个道:“同志,关于你爸爸的冤屈,你能向我们提供一些材料吗?”

    蜓蜓听说许多“右派”或“反革命”都平反了,她想这就是爸爸临死前说的那天了,就把爸爸留下的红色日记本认真地看了几遍。撕下了最后一页,那页上写着她的来历和床底下埋藏的秘密。

    “上级领导,这是他全部材料,我爸爸说到时候交给组织,现在到时候了,就交给你们吧!”

    “不叫上级领导,称我们同志吧。”

    “啊,同志,这是二白零四元钱,是我爸爸十七年的党费,请收下。”蜓蜓说着,双手递过一个红布包。

    “不,你以后再交给大队党支部吧,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一个同志道。

    “同志,你还有要说的吗?”另一个同志说。

    “没,冇,全写在上面。”蜓蜓爽直地回答说。

    “专案小组的成员在讨论本仁的材料时,都大吃一惊,牵连到新上任的区长黄本义。经过商量,他们一致决定捏着点办。不管怎样,本仁的耻总算雪了。”

    过了半个月,那两个工作人员送来了给黄本仁平反的消息,叫蜓蜓去接班,她不去,她说:“在家好,农家人离不开田。”当然她的心事不用说了,也许是为了照顾本德,也许她还有其他的追求。春天来了,有谁不高兴那美好的景色在等待着他去欣赏呢?

    二十、团聚

    又一个明媚的春天,创痕处处的大地苏醒了,一片无边的绿色里点缀着朵朵不知名的小花,处处呈现出春天的杰作。本德和蜓蜓商量要把炎建良的老娘接过来的事,往事一幕幕从他的眼前晃过,他哭泣道:“建良临死前对我说:‘死了立个功,叫可怜的娘不再挨斗,我死后,你要好好照顾她,每天夜里偷偷给她挑水,一月送两斤盐,可我’其实,他为的不只是这个,他也是为我们而死的。这几年,我良心总是受到谴责,没有照顾好他的老娘,真对不起死去的建良”

    蜓蜓难过地扑在本德的肩上抽泣,讲述着救命恩人炎建珍和她娘的故事。

    “我去把她接来,做我们的娘吧!”一会儿蜓蜓破涕为笑道。

    “行,我和你一道去。”本德也笑着说。

    “不行,你的脚不方便,不要去。”蜓蜓似生气道。

    “我的假肢也能走,走吧。”本德不甘示弱道。

    这对刚度过蜜月的新婚夫妻,向下游不远的炎家洼塆走去。

    小鸟在歌唱,绿枝在点头,沫浴着春阳的一切该是多么的欢畅。他俩走着,不觉到了倩兰家门口,只见她正在理菜,几乎是一齐喊道:“娘,我们来了。”

    倩兰惊呆了,半晌才说:“坐,蜓儿。”

    “娘,我叫本德,建良为我们而死,你就到我家和我们一起过活吧!再说我们也需要一个老人料理家务。”本德抢先道。

    “娘,你就去吧!有像你这样的贤惠的母亲就好,你去吧!我们想你到我家。”蜓蜓接着恳求道。

    “不啦,三个女婿一起商量好了,一家住一个月,轮流住。多谢你们的好心哦,你的九十六元钱我还留着,送给你也不要,等下带去。”倩兰神情木然地说。

    “钱算了,现在连地主都要摘帽子,还有什么顾虑,不照往年,去吧!”本德恳求道。

    “我的苦处你们不知道,还是不去的好。”倩兰仍然神情木然道。

    “什么苦处,别放在心上,你全讲给我们听听,不要分内外。”蜓蜓抢着追问道。

    “哎,闺女,你不知道,说来话长。娘生下我后,养不活,放两块大洋在我身上,把我扔了,一个好心的长工把我捡来。可养到一十五岁,老爷硬逼我做了小的,还赶走了好心的长工。解放后,老爷被镇压了,好心人又把我说给一个单身汉,他就是建良的爸爸。因为我原先是地主的小的,抓阶级敌人凑数,把他凑十了,你爸爸是第一号阶级敌人,他就是第二号阶级敌人。因为,我俩想得个儿子为我们出口气,把刚刚出世八个月的女儿甩了,这不又定了他杀人罪,说他杀了革命接班人。那次上吊后,关在黑房里写检查材料,他写不倒一个字。关了一年,听人说,基干民兵看到他没写一个字,就把他毒打一顿。一年后,‘七三?二工程’又要上马,建良抽去开田,他抽去修水利。他实在支持不住,想见我一面就偷偷地跑回家,没想到,半路上被民兵抓回去,罚他苦工,叫他从高山上抬石头,不小心就从悬崖上倒下摔死了。到现在我还未见到他的尸骨好苦的命啊!是我害了他”倩兰还想倒出肚中的苦水,可她无法再讲下去了,仿佛生活早已把这苦命女人的话全熬干了似的

    “娘,你那被甩的女儿是第四个,有两块银元,有一张字条,你说是不是?”蜓蜓摇着倩兰大声问道。

    “不,是,不,是”倩兰重复说着这两个矛盾的词语,她呆若木鸡,悲痛地喃喃自语“不,是,不,是”她的声音越来月细,眼睛也越来越暗淡了。

    倩兰诉说着甩四女的经过,未说完早已泣不成声了

    “娘,我就是。本德快叫她娘。”蜓蜓又惊又喜,一头扑进倩兰的怀中,娘儿俩抱着大声地痛哭

    本德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眼中噙满了泪水。

    二十一、过继作废

    本道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神气,上着青呢子,下着蓝涤纶,脚蹬乌黑发亮的皮鞋。“咚,咚,咚咚”走起路来脚生风,你看他多神气!他今天特地要到区里大哥那儿去。

    “二哥,让黄强回家吧,我再养得活他。”本道在本义家一坐下就开门见山道,但他还是勉强称呼他为二哥。

    “喝茶,好说,坐,坐,抽烟。”本义赔笑道。

    “不,我有烟,加长的,来一支。”本道拿出红双喜的烟在本义面前晃了晃,接着又拿出防风的气体打火机“哧”的一声打着了。

    “哪儿来的这玩意儿?现在阔了?”

    “叫人从武汉带来的。”

    “言归正传了,叫老幺跟我走吧。”

    “老二,你别胡说啦,这两层楼的楼房,加上一个小花园,住着他哪儿不舒服?再说,你困难时,我还帮助过你,把黄强养这么大,还让他回家受罪。说不该的,初中一毕业,我就跟他安排一个如意的工作。老三,别想不开了。再说吗,我正月十五结婚,压缩机厂的,二十二岁,她答应要好好照顾黄强,屋里三转一响(在商品贫乏的年代,这是奢侈品,是富裕家庭的体现,指手表、缝纫机及自行车“三转”另加收音机“一响”),另加彩电、电冰箱,什么高档商品都有。让他回去做什么,跟着我还受得了罪。吃了饭回去嘛!等下他就要放学了。”本义讲了许多优越的条件,极力找出不让黄强回去的理由,话语中还带有官腔。

    “不行,洋房我明年建,高档,高档(蜓蜓告诉他的高档商品,他把商品给忘了,名字也不记得,只说出了高档两个字)我年年买。蜓蜓和四弟帮我家致富,办了养猪场,地乌龟场(可入中药),还要教我种蘑菇。我们可合作得好呢。你这算什么?一定要让黄强回去。”本道扬眉吐气道。

    “当心,你就不怕又定为地主、富农、资本家?”本义以区委书记的身份威吓本道道。

    “怕什么?蜓蜓和四弟经常念报纸、党的政策给我听。还怕什么?现在不比过去,中央准我们富。谁先富,谁光荣。怕什么?我们走着瞧吧!”本道与以往不同了,与本义针锋相对地辩道。

    本义气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觉得老三现在反了,腰板也硬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本道又开口了:“黄强这几年要多少钱,全付得你,给这是三千块。”

    “你放肆,谁要钱,抚黄强我请了客,是合法的。”本义厉声地吼道。

    兄弟俩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大争了一场。气得本义脸色铁青。

    黄强放学了,本道拉着他离开了这个小镇,踏上了去黄家咀的征程。

    二十二、新添的坟墓

    清明,天放晴了。家家都去河堤上去闭坟,可本道、本德家却不同,他们两家的人抗着不同的工具上堤去了,准备去安葬死去的亲人。在盛英的坟边,他们挖了两个并排的坑,那是蜓蜓爸爸和不认识的妈妈的,接着又挖了一个坑给蜓蜓的生父。他们互为毗邻,背倚河堤。

    蜓蜓从河中挑了一担水,倒一桶在爸爸的坟中,倒一桶在妈妈的坟中。倩兰和蜓蜓又抬了一桶水倒在炎望富的坟中——蜓蜓死去的生父,倩兰死去的男人的坟中。

    四个坟墓在堤上立起了,上面平贴着草皮,坟前还插上了四个鲜艳的花圈。火纸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香的袅袅青烟隐隐约约飘散在空中。他们按习俗给死去的亡灵一一磕头。

    端午节这天,是阴天,天上飘着乌云,大雾笼罩着四周。野外的青蛙闷得发慌,不停地发出一阵阵沉闷的蛙鸣。

    本道提着盛满东西的一个篮子上河堤了。

    他把每个坟上压满黄纸,然后,每个坟前烧了一叠黄纸。最后,他跪在本仁——他大哥的坟前,哭着小声忏悔道:“大哥,我对不住你,我不光是欠下你两百元钱的债,我还欠下了还不清的良心债啊!大哥,以后等我死了你见着我,你再惩罚我吧!那时我一定要好好招扶你,当牛做马我都愿意,到那时我再还你三生的良心债。现在,我一定要烧二百元钱还给你,让你显显灵,看看我家三层楼的楼房,还有地乌龟场,养鱼塘,猪场。大哥哇!蜓蜓和本德还准备教我种蘑菇。大哥哇!你不该离去呀!现在一切都变好了,生活也好了。蜓蜓也和老四结婚了,我也从畜生那儿要回了老幺大哥哇!你不该离去呀!我欠下你那么多的债”

    本道在大哥的坟前乱磕了一阵头后,提着篮子神情木然地来到河水边。

    “嘣咚嘣咚”本道把四十个粽子一个个地投入了神龙河中,口中念念有词。

    本道很想对河水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神情木然地张开口,仿佛念念有词,然而,沉默的河水只顾悠然的流去,丝毫没有听他说的意思!此刻,他真想对悠然流逝的河水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出神地望着那悠然流逝的河水!

    你说也好,不说也好,她依旧悠然地逝去!

    她沉默啊!悠然流逝的神龙河!

    她沉默啊!悠然向东流逝的神龙河!

    一九八七年修改并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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