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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都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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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工作关系,到临淄去,时间一天。现在的临淄在山东省三十强县中名列前位,城市容积较大,工农商贸物流各业发达,但是作为一个古城,已经很难找到当年的气度和威严。

    临淄原名营丘。公元前11世纪,周武王封姜太公于营丘,创建了齐国基业。公元前859年齐献公将营丘更名为临淄。临淄历经桓公称霸、田氏代齐、威王逞强、田单复国等历史事件,直至公元前221年被秦朝所灭,作为“春秋五霸之首、战国七雄之一”的齐国都城长达800余年。

    苏秦曾经这样极事铺张的陈说:临淄之中七万户,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柱弹琴、斗鸡走犬、六搏蹴鞠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扬天下不能当。

    而现在的临淄,是一座悠闲整洁的小城,很难再找到那种“天下不能当”的雄霸之气,不再负载家国江山的重大历史命题。从历史一路走来,临淄已变的淡定从容,除了街道的名称如晏婴路、桓公路等,从城市面貌上,居然找不到点沧桑感了。

    办完了事,已近黄昏。驱车回返,途径齐都镇,在这里稍作停留,是为了看一看齐城博物馆。因为不是旅游者,更不是考古者,所以这样的看太仓促了些个,前脚看完一个展厅,后脚就有工作人员在展厅门上落锁。步履匆匆,走马观花。博物馆的面积不大,按照历史纪年分布展厅。一路走去,姜尚、齐桓、管仲、齐威、孙膑、孟尝、田单,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被目光掠过,而齐国的历史也就在这三百多件钟鼎斧钺、甲弩剑戈等文物中、在复原的城池宫室、生活场景中逐渐的铺张开来。

    半个小时的浏览,显然承载不了几千年的信息量,天色已晚,而脚下还有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再想观看更多的历史遗迹已成为不可能。只好登上归程的车辆,隔着车窗,遥看苍茫的天空和平荡的大地。大地上星落着一些不知名字的土丘,或者它们就是田忌赛马的遄台、会迎诸侯的桓公台、歌舞宴乐的梧台,也或者它们就是晏婴、三士以及其他帝王将相的坟冢。它们的身影在暮色里失去了往日的显赫。一个张扬的王国在这片大地下沉沉睡去,这些隆起的土丘,不过是存在过的佐证。

    对历史的记忆摇曳在衍生于土丘的绿意葱茏的树木枝头。这些台,响过纷乱的马蹄,上演过滥竽充数的笑话,承载过登高而望远、极目而驰骋的雄心,同样也上演过某年某月某日某夜某次诡诈的暗杀。齐国的历史在史记里分两段记载,一是齐太公世家,讲述姜尚及其余脉的存在史,再是田敬仲完世家,讲述陈公子田完避难临淄直至其后人取齐代之的存在史。两段历史合成一部,记载多有弑亲弑君的血腥争斗和畜养狗马淫乱奢靡的宫廷生活。有大人,如不辱使命的晏婴,有小人,如烹子进献的易牙;有高傲,如诸侯盟会时的号令,有落魄,如田氏代齐后的海滨生活;文明中隐含着暴力,礼度中暗蕴着杀戮。

    就这样经过了八百年的建设、八百年的纷争、对外的扩张、破城的尴尬、复国的欢庆直到历史在嬴政的鞭策下一日坍塌,刻写着秦篆的箭矢似不详的诅咒在大地上散布,在齐国被刺成了一个刺猬之前,临淄投降了。从此齐国颓然的被大地所沉埋。

    霸业成土灰。

    土灰中所剩的只有戈矛剑戟及铁甲的残片和那些供饮馔陈设的钟鼎釜甑,它们被从遗址里掏出来,摆放到博物馆里,供人观赏。岁月使它们显得沧桑凝重,但是仍销蚀不去它们的雄浑和华美。那些精致的雕饰、盘附的夔纹、于暗淡中狡讦闪光的珠玉,仍在努力讲述着过去奢靡鲜美的生活和岁月曾经的光辉。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物是人非,人不如物,人化土灰,器物长存。那些峨冠博带、玉饰轻裘的贵族的身影随着过去的阳光的隐没而沉寂,而他们刻写了自己名字,希望自己千秋万代保有的器物,却成了全人类的遗产。这就是文化的力量。

    器物可以被发掘,梦想却不能。千秋霸业、宏图大志同样随着临淄的沦陷而成为一种传说、一个神话。这样的梦想过于虚拟。作为整个人类而讲,有着更高远的梦想,一个王国、一个政权梦想的破灭并不能影响文明的进程、人类的进程。齐国死了,临淄还在,于是我们有了记忆,关于齐国的记忆。算是经验,也算是反思。

    人群匍匐下去,稼禾生长起来。权谋、智慧、爱情、歌咏、美貌、醇酒、肥马、走狗,统统在大地上消失,而不变的是日月星辰、山石田土、水和空气。錞于钟罄的腹腔被泥土充塞,声音沉默成往事。战戈依然闪光,弓弩依然嚣张,但是却没有了施加的对象,只是为了游人的视觉而闪光和嚣张。或者,临淄只是一个传说,传说而已。

    2007年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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