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似乎来得太早,立秋刚过就是一场接一场的秋雨。中秋之后,红叶、北雁、残蝉、秋虫就一层一层地把秋的气氛渲染得越来越浓。
这是秋日的一个难得的晴天,朋友约我去赏秋荷,在这冷清悲凉的秋风中去赏残荷,就像看一出悲剧,在美被残杀被毁灭的时候,恐怕只能握一把沉重的感叹,收获几多凄伤的泪水吧。
曾见过一幅画秋荷的水墨画,画面暗淡萧索。干涸的池塘上,几株荷叶七倒八歪一片狼藉,黑白之间点染出几多苍凉无奈,这就难免使人对秋荷而生愁了。唐朝诗人来鹄在偶题二首中吟道:“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南唐后主李煜也有:“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美丽的容颜终究经不住季节的风霜,秋风秋雨秋霜枯荷,即使不是画家、诗人,也会生出无限感慨来。所以曾经有两次面对秋天的荷塘,我都望而却步了。美丽本来就是短暂的,寻美又何必选择秋季?“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清丽和绚烂只属于夏,在秋的哀曲里,还有什么幸存的美丽?
然而不见秋荷总不算是完整的,于是我怀着异样的心情踏上了行程,却一步踏进了满塘的宁静里。
秋天的水面似乎特别的宽阔,两边的芦苇已染上了秋霜,清爽的风蓄足了水汽,拂过脸颊,仰头看看愈加高远的天空,心情开朗了许多。
小船径奔荷塘。
站在塘边,我孩子般地愣了。
荷塘如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静静地在阳光下等我。原本肥大的荷叶已被秋霜染上片片金黄,在阳光下像无数只金黄的蝶闪着羽翼浮在碧波间,半黄半绿的叶子仿佛不知季节的无情,依然在秋风中轻轻地摇曳。
我的心被一种什么东西照得暖暖的。
荷塘很大,架起了一条条曲桥回廊,供人观赏。缓步走进荷塘,才发现不少荷叶已风干,横七竖八地折入水里,干瘪的莲蓬枝枝挺立,但却看不到一点儿悲伤。稀疏的茎叶下波光鳞鳞,一片半是枯黄半是苍绿的荷叶斜着身子对着阳光,枯黄的一半金黄金黄的,透明一般,迷离、梦幻。
整个荷塘安然而恬静,如一个经历了岁月风霜的老者,褶皱间写满了淡然的笑意。
塘中还见到了一种叫“王莲”的睡荷。荷叶大得出奇,最大的直径居然有一米左右,边缘翘起,像一只只大盘子,颜色依然翠绿,居然还可见四五个花苞。据说,它开花时第一天白色,散发着白兰花香气,次日早花瓣慢慢收拢,傍晚再次绽放,花瓣奇迹般地变为淡红色至深红色,第三天在朝晖中它轻轻合闭,静静地沉入水中。
这种被称之为“荷中之王”的花,想不到竟如此内敛,在它毫不张扬的外表下,深藏着怎样一颗淡泊的心。
我不禁举起相机,留下它永恒的美丽。
十年前的一个夏日,我也来过这里。碧绿的荷塘里,到处是盛开的红莲,在淡淡的荷香中,我陶醉于夏日的绚丽。今天想来,莲无论开放还是凋落,都是那莲。它既无春风得意,也无感怀伤逝,陶醉、伤感的只是人自己。
正如车辙中的小草,园中的牡丹,所谓“顽强”“高贵”不过是文人的一种自我关照,而它们只是宇宙间一个安静的存在,逆境与顺境,冷嘲与赞颂都不会改变这种安静。董必武有诗云:“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词客各抒胸郁闷,武文弄墨总徒劳。”我化用一下,也凑打油诗一首:“万物自有宁静在,宠辱不惊品自高。文人各抒心中事,武文弄墨总徒劳。”
在这秋日的冷清里,我欣赏到了生命真正的美丽。
归途中,看到片片飘落的黄叶,我不再为它惋惜。人生有高峰也有低谷,有绚丽也有飘落,得意时留一分淡然,失意时多一分宁静,不失为一种睿智。
瑟瑟的秋风中,我对着苍茫的远方,心中一片静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