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过大场面的我来说,人真的很多。
大约有十来个人,手上都拿着扫把,想必是在等我吧!
我害怕吗?当然,想到等一下将有十来支扫把轰在你身上,你不怕吗?
就是这个操场,在这个熟悉的操场上,我见到了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的大场面兄弟聚集。我想,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看着操场上的草皮,看着操场上的跑道,看着操场旁的树,仿佛回忆中的画面正发生于眼前一般,历历在目。
当时的我,就是站在这个位置,旁边站着番薯,眼前面对的是十几个拿着扫把的国中生。
小诗,她就远远的站在操场外面,看着我们。
小诗,现在的你,是否也还站在那边,看着我呢?
“一年级的,听说你很呛喔?”一个皮肤勘黑,理着平头的人对我说。
我不知道他是谁,看他制服上绣的学号杠数,似乎是三年级的。
“他是三年级的大哥,大家都叫他泥鳅。”番薯在我身边,小声的说着。
我看了看番薯口中这个三年级的大哥,虽然他的外号有点可笑,不过他的身材十分壮硕,眼神也十分锐利。从他身上,我感觉到跟阿泰相同的味道。
“唉!你打了我的兄弟,你打算怎么办?”泥鳅用扫把敲打着地面,对我说。
“我跟他道歉,然后大家交个朋友,就这样。”我故作镇定的说。
记得阿泰跟我说过,他很欣赏在他面前,还能够很镇定的人,所以他很欣赏我。同时,我记得阿泰也很喜欢交朋友。
“你当我们大哥是傻子啊!”在泥鳅背后叫嚣的,是早上被我打趴的学长。
“闭嘴!”泥鳅一个怒斥,很快的让那个学长闭嘴。接着,泥鳅看了看我,说:“这样吧,你打了他是事实,我身为大哥,一定要帮他出面,你说是吧?”
“对。”我很简单的回应,并等着眼前这位大哥的宣判。
“你站着让我挥三拳,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同时,我会叫我的小弟以后都别到你们那边骚扰你们。”泥鳅说。
我看着泥鳅粗壮的手臂,暗自在心里盘算着,我是否能挨这三拳。
“好!”最后,我还是答应了。
“爽快!”泥鳅丢下手中的扫把,慢慢的走向我。
就当泥鳅站在我眼前,高举起拳头,而我闭紧双眼,等着接受猛烈的一击时,我才发现,四周好吵杂,想必是看热闹的人群吧。在这吵杂的人声中,我还清楚的听到了小诗的尖叫声。还有,从校外传来,一连串急促的喇叭声。
当时的我,只是紧闭着眼睛,等着好好吃下几拳。
只是,怎么泥鳅的拳头一直没轰过来咧?
我疑惑的慢慢睁开眼睛,只见眼前的泥鳅,定睛凝视着校外。
我顺着泥鳅的视线,看向校外,只见围墙外停了一堆机车,车群中还偶尔传出喇叭的声音。
接着,有几个人从围墙翻进学校,看到翻墙进来的人,我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叫声。
竟然是阿泰跟政廷,是他们的及时出现,停住了泥鳅的拳头。
“他妈的!耙动我们兄弟,我就操翻你们!”政廷高举着手上的钢筋,边跑边向我们的方向叫嚣着。
没错,他手上拿着钢筋,阿泰跟政廷两方人马,加起来将近三十人,全都拿着钢筋。
这下可好了,场面越来越浩大了。
“呼-泰哥他们终于赶来了。”一旁的番薯,如释重负的说着。
原来,当番薯看到了学长送来的那张字条后,便紧张的跑到校外的早餐店联络阿泰他们。
“泥鳅,你不要太超过了。”阿泰看着泥鳅,冷冷的说着。
看样子,阿泰跟泥鳅好像以前就认识的样子。‘“你们管太多了吧,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们外校的管个屁啊。”被我打趴的学长,此时又跳出来叫嚣。
“靠杯啊!阿擎是我们兄弟,谁要动他,我们就要管啦!”政廷大声的说。
“泥鳅,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明明是你的人不对,有必要这样吗?”阿泰说。
“这么说,你们是要管到底罗?”泥鳅对阿泰说。
“对。”阿泰简单的回应着,语气甚是坚定。
双方就这样僵持的互恃着,虽然很明显的可以看出双方人数的差异,不过感觉泥鳅还是一点都不怕。
反倒是那个被我打趴的学长,脚明显的抖着。
我想,这就是阿泰说过,一个真正的兄弟跟一个装兄弟的俗辣,两者之间的差别吧!
我属于哪一方,我并不知道,照理说我应该算是阿泰那一边的。
不过我并不希望事情演变成这样,我想,阿泰一定也不想要我跳进这滩浑水吧!
此时围观的猫众越来越多,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远方突然传来了哨声,以及训导主任跟一群男老师的叫唤声。
“闪啦!”
也不知道是谁喊的,操场上的人群突然一哄而散,就在我还错愕不知所以时,我的手被用力的拉住,往围墙的方向跑去。
是阿泰,他正用力拉着我的手。
“快跑,如果被抓到,你一支大过跑不掉!”阿泰看着前方,大声的对着我说。
就这样,我被阿泰拉着跑离操场,翻过围墙,坐上他的机车,离开了学校。
离开操场前,我看了小涛一眼,当时的她用着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悲伤的眼神,似乎藏着失望。
小诗,当时的你,是否对我感到失望呢?
看着她的眼睛,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好远,真的好远。
“先生,请问你是?”突然,背后传来了一个叫唤,将我从过去拉回到现在。
转过身一看,竟然是我国中时候的导师,当时的她,还是一个很年轻的老师,对于我,总是包容跟规劝。
啊!老师?记得我吗?我是庄天擎。“我试探性的问着老师。”你是庄天擎?“老师似乎很惊讶的看着我。
我变了吗?或许吧。小诗离开我们后,我就离开了台北,在爸爸的建议下,到他的母校读书。
过了那么多年,如今的我已不是当年的国中生,加上脸上的一副眼镜,想必已经削弱了不少国中时的暴戾了。
这是好事吗?我想是的。不过,这却是以小诗的死换来的。
“你这几年过得都还好吗?”在办公室里,老师将茶递给我时,开心的询问我近几年的情形。
“嗯,国中毕业后,我就离开台北到高雄读书了。”我回想着当时的种种,轻描淡写的说着,我后来到我爸以前读的专科就读。“
“唉-说真的,你是我教书以来最大的遗憾,照理说,你应该是个很有前途的学生,要上第一志愿没问题的。”老师感叹的说。
第一志愿?那对当时仿佛没有灵魂的我来说,重要吗?
“路是人走出来的嘛。”我很简单的回应老师的感慨。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老师微笑的看着我“很高兴你长大了。”
“嗯。”我低着头,简单的回答。
“你还恨我们这些老师,当初那样对你吗?”老师有点迟疑的问。
我想,她说的是险些在操场上械斗的第二天,所发生的事吧?
当时的我的确是恨,我恨这群不明事理的老师。
现在呢?我还恨吗?我还恨那些脑子里填了粪的老师吗?
我想,恨,已经消失了吧!或者可以说,那对于我,已经不重要了。
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好几年了,老师的办公室没什么改变。
这间办公室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
、操场的那场闹剧之后,我便成了这里的常客,两三天就跑一次。
事情的演变,真的很快。是上天在捉弄人吗?或许吧!
有时候,我会很庆幸自己并没有信仰,这样我才不会觉得有被老天背叛的感觉。
往往认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却可能才刚开始。
那一天,我坐上阿泰的机车后,安全的离开。
看到后面训导主任及老师们咆哮的样子,我的心中竟满是快感。
就好像一只被囚禁多年的鸟,飞出牢笼时的愉快。那种快感,如果以阿泰他们的说法,应该就是“爽”吧!
那一晚,我很安然的度过了,晚餐时的餐桌上,依然是和谐及欢笑。
就连夜晚都是宁静的,隔壁正处于发春期的公狗,意外的没有像平常一样狂吠。
当时的我,想着今天的种种,觉得自己真是风光极了。
哪知道,当晚的和谐、宁静,原来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隔天,我还是一样的起床,一样的吃着妈妈准备的早餐,一样跟小诗一起骑车上学。
不同的是,小诗的脸上不再像平常一样挂着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忧愁。
当时在你忧愁的脸上,是否对我传达着什么讯息呢?
是否希望我悬崖勒马?小诗,我好希望能够知道,当时的你,心里在想什么。
或许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们了吧?
第一节下课,训导处的广播中;有着我跟番薯的名字。
我悬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跟着番薯一起走向训导处。
一旁的番薯看起来有些紧张,虽然他平常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过闹到训导处,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道。
当我们两人到训导处时,里面已站了一排的人,是泥鳅他们。
看到泥鳅,我大概也知道训导主任找我们来的目的了。
果然,训导主任逐二盘算,先从泥鳅等前科犯开始,等到他们都清算完毕后,终于轮到我跟番薯两个后生晚辈。
此时训导处只剩我、番薯跟训导主任三人,泥鳅他们听候了处分后,一行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丝毫不把主任放在眼里。
主任看到泥鳅他们嚣张的样子,火气似乎更大了。一双眼睛直盯着我跟番薯,仿佛一拳就要轰过来。
“你为什么聚集校外人士来学校闹事?”主任问都没问,直接将聚众闹事的罪名冠在我头上。
“他们不是我找来的,而且这件事错不在我们。”我说。
“我都已经调查过了,你不用说那么多废话。”主任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
“泰哥他们是我找来的,不关阿擎的事。”一旁的番薯突然挺身而出,将聚众闹事的罪名往身上揽。
刚受到泥鳅一行人挑衅的主任,听完番薯的话,竟直接一拳往他的脸上招呼,这一拳,着实吓到了我们。
“泰哥?你们这些小混混还搞帮派是不是?”主任愤怒的指着我们,用几近大吼的音量说着。
早闻主任“大白鲨”的外号,以及他对付坏学生的蛮横手法,只是没想到,我竟然有机会亲身体验。
“你已经认定我们聚众闹事了,是吧?”我低着头,冷冷的说着。
“难不成我还会看错吗?那些人摆明就是你们找采的。”主任口气依然坚定,接着宣判我们的罪名“你们聚众闹事,扰乱校园安宁,看在你们是初犯,各记大过一支。”
“没有事了吧。”听完主任的宣判后,我说。
“你们有什么异议吗?”主任说。
“我想,我们这些坏学生不管说什么,对你来说都是屁吧!”我慢慢的说着,脸上挂着一抹无奈的微笑“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不等主任回应,我已转身走向训导处的大门,离开前,我还大声的说了一句“报告完毕”
我想,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当一个有礼貌的好学生了吧。
“你为什么不跟主任说清楚,明明是泥鳅他们先闹事的。”在回教室的路上,番薯问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对他微徽一笑。
我想到了以前在阿泰眼中看到的深沉,原来,在阿泰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的是满满的无奈,不被环境所接受的无奈。
“对不起,都怪我多管闲事,还拖累了你。”一阵沉默后,我低声对番薯道歉。
“不,如果不是我鸡婆找来泰哥他们,可能事情不会闹成这样吧!”番薯愧疚的低着头。
我只是轻轻的拍了拍番薯的肩膀,什么话都不说。
只是,我从番薯的肩膀上,感受到剧烈的抖动。接着,抖大的泪珠从番薯的眼中流了出来。
“如果泰哥知道你被记一支大过,他一定会宰了我的,对不起”番薯无力的流着男儿泪,含糊不清的说着。
他真的是因为怕阿泰才哭的吗?我很清楚那是借口。
我在番薯的眼泪中,看到了愧疚,也看到了友情。一种最高挚的友情,此时的我体会到了阿泰所说的义气。
当天晚上,不再宁静、和谐。
妈妈接到主任所打的电话,一边指责着我的不孝,一边将藤条一下下的打在我的身上。
藤条打在身上,是肉体的痛。
但是当时的我,感觉到的却是心中的痛,一种不被信任的痛。
为什么?没有人肯听我解释。为什么?每个人都直接将罪名冠在我的身上?
歇斯底里的妈妈,在爸爸的劝阻下,终于停止挥打手上的藤条,无力的摊倒在沙发上哭着。
我依然跪在地上,妈妈的哭声,一声声传进我的耳朵,似乎都变成了利刃,一刀刀割着我的心。
“你先上去休息吧。”爸爸安抚了妈妈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对我说。
我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的上楼。
我的身体感觉好沉重,仿佛是背负着巨大的十字架一般。
这个沉重的感觉,是罪恶感吗?
回到房间的我,关上门,没有开灯,摊坐在床边,将自己藏于黑暗的房间里。
眼神无意识的看到窗外,我想到了小诗。
我拿起摆放于置物柜上的小提琴,拖着沉重的步伐,一个人来到顶楼。
看着小诗房间的窗户,我无力的拉着小提琴,我想,现在能够了解我心情的,可能只有她吧!
突然,小诗房间的灯亮了,她的脸从窗户里探了出来“看着我。
那时的她,也有着深沉的眼神,只是,她深沉的眼中,是满满的悲伤。
“庄天擎。”老师拍打着桌面,叫唤着我,将我拉回现实,接着温柔的对我说:“你对你的过去,后悔吗?”
对于老师的问题,我又陷入了回忆的泥沼。
因为这个问题,也是一把钥匙,锁着一段属于我跟小访的回忆。
“阿擎,你会后悔吗?”
记得,以前小诗也很喜欢问我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