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玲子四十岁的生日。没有人来为她祝贺生日,儿子也不记得她的生日。玲子略带伤感地、默默地做好了一顿相对丰盛的晚饭。饭菜摆上桌后,玲子说:“今天是妈妈的生日。”
儿子用他那尖细而柔和的嗓音说:“是吗?我说今天有这么多好吃的。妈妈,生日快乐!怎么不买个生日蛋糕呢?”
玲子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对!买个生日蛋糕!”
“噢!可以吃蛋糕咯!”儿子高兴地拍着小手。
小小的蛋糕上烛光摇曳。儿子说:“妈妈,许个愿。”
玲子说:“对,许个愿。”她双手合十,闭上双眼,思维却停顿了一下——许个什么愿呢?愿儿子快快长大?这会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遇到一个可以在后半生相亲相爱的人?难啊!那就愿我们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大房子——这才是一个既可操作、又有现实意义的心愿!
“许的什么愿?”儿子狡黠地问。
“说出来就不灵了。”玲子说。
这顿饭儿子吃得很开心,话也格外多,不管怎么说,今天都算一个不寻常的日子。儿子的快乐情绪感染了玲子,她也变得高兴了起来。玲子原本就不属于多愁善感的那类女人,什么样的烦心事,在她心里存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五分钟,她是一个很容易转移不良情绪的人。
晚饭后儿子看电视,玲子在洗刷锅碗。等她从厨房出来,儿子已经自己上床睡觉了。玲子的儿子小伟今年十岁,却仿佛有三十岁的心态。玲子脾气暴躁,每当小伟的言行令她不满意,不管她前一秒钟是喜是哀,都会一声断喝,小伟便会马上噤声,苦着一张小脸,悻悻走开了。玲子从没为怎样管理小伟,多花过一分心思,小伟总是在她的呵斥声中,俯首帖耳。在这座城市里,小伟除了她这个母亲,再没有任何亲人。别的孩子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甚至姑姑舅舅疼爱,小伟没有,母爱是小伟唯一能感受到的爱。从小,小伟就学会了看玲子的脸色行事,听她和朋友们絮絮叨叨讲那些成人间的事。十岁了,小伟没有过任何玩具,一样都没有。小伟就是在这样一个缺少爱、没有玩具的环境里,度过了他的童年。
玲子为儿子拉了拉被子,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射进来,照在儿子熟睡的小脸上。玲子不想睡,她点燃一支烟,打量着他们母子栖居的这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屋。四十岁了。人们都说四十岁的女人就成了爱情的绝缘体,谁能为他们母子创造未来?想到这里,玲子将自己交往过的男人盘点了一下,十多年的情场沉浮,玲子已炼就“提起裤子就忘人的本领”她不为男人牵肠挂肚,更不会为他们伤心落泪。年轻时的玲子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身材也不错。这么多年,玲子从一个男人的怀里辗转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至今孑然一身。不是玲子不想把自己嫁出去,而是那些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要么有老婆孩子,要么就是穷光蛋一个,日子混得连她玲子都不如。用她玲子的话说:“我已经养活着一个孩子了,还再养活上一个大老爷们儿?!”玲子也看透了那些有家的男人,他们只所以找玲子这样的单身女人,而不去找小姐,只是图省钱又安全,一次,玲子和一个所谓的成功人士在宾馆开房,那男人要出去办点事,背对着玲子站在桌前,将他的那个小包翻腾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最后没带小包出去了。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包,如女人的化妆包。玲子本来不会留意那小包,经男人那么一翻腾,倒引起了她的好奇心。男人走后,玲子拉开那小包的拉链,骇得她倒吸了一口气,里面赫然是一大叠粉红的钞票。玲子将小包的拉链拉上,又按原来的位置放好。男人的老婆正患着癌症,玲子幻想着男人会对她说:“我先给你买一套房子住着,这几年你别找别人,等着我好吗?”最差,男人也会拿出几百块钱来表达心意吧。可是,玲子和那男人在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凌晨那男人拍屁股走人,连早点都没请玲子吃,玲子连那钞票的一角都没见到。玲子也碰到过“仗义疏财”的,一个六十多岁的房地产公司老总,玲子坐在他的车里,他开始沾着口水点钞票,数了三十张,递给玲子,说:“做我的情人好吗?”玲子假模假样地推辞了一番,就接受了那三千块钱。回到家后,玲子将那三千块钱放在桌上,自己抱膝坐在旁边看着,最后,玲子明白,自己被那三千块钱征服了。那老头每每和玲子干完事,都会留下一叠钞票,先是两千,后来变成了一千。玲子明白,老头是将她当鸡了,一次一结账,两清了。一次在过程中,玲子抬眼看了一下伏在自己肚皮上的老头,老头眼窝四周下垂的皮肉将她吓了一跳。后来,玲子在经济困窘时又联系过几次老头,完事后玲子在心里念叨:“千万别不给钱啊,不给钱我就白忙乎了。”
玲子这一生,被别人深爱过,也深爱过别人。那还是她上大学时,跟她同年级的一个叫阿乐的男生,几乎每天给她塞一封情书,而且物质与精神并重,变着法儿送给她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玲子至今清晰地记得她们宿舍的几个女生,分吃阿乐送来的烧鸡的情景。可是玲子不为所动。平心而论,阿乐不差,几乎算得上优秀,可那时玲子的心里正装着另外一个人,就是她们的班主任老师,一个戴着眼镜的矮个子小白脸。小白脸以他那超常的关心和暧昧的眼神诱惑了玲子,并且吻了玲子。从此“爱”这个字就在玲子心底坚定地扎了根。四年,阿乐以自己的情书和美食滋养着玲子,玲子也以自己的孤独和痛苦爱着已婚男人小白脸。临毕业的前一年,玲子在校外实习。正值冬天,下了好大一场雪。快下班时,玲子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阿乐出现在她面前,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成了一个雪人。刹那间,玲子的心被打动了。但仅仅被感动了几秒种。年轻的心,就是这样坚硬。
毕业后不久,就传来阿乐结婚的消息,据知情人讲,结婚的当天,阿乐喝得烂醉如泥,大放悲声。之后,玲子就再没有听到关于阿乐的任何消息。为了不给小白脸增添任何负面影响,玲子选择了一份外地的工作。期间,有不少喜欢玲子的男孩,但她毫不动心,始终与小白脸保持着书信来往,互诉着相思。这样又过了五年,备尝相思的玲子又回到了自己上大学的这座城市。与小白脸重逢时,小白脸紧紧地拥抱了她,说:“你瘦了。”玲子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听了这话,小白脸就将她搂得更紧了。这时的小白脸已经离婚了,可是离了婚的小白脸又快要结婚了,新娘是一位矮矮胖胖的姑娘,脸黑得如同咖啡,据说是某局长的女儿。小白脸结婚那天,玲子感觉自己近三十年构建起来的人生观瞬间坍塌、破碎了。玲子从小受儒家文化的熏陶,她是相信从一而终的,是相信真挚爱情的,之后,她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没了灵魂的玲子在大街上移动着自己的躯壳,如风中的一片落叶。黄昏时落起雨来,雨水劈头盖脸地浇在玲子身上,雨雾中闪烁着鬼魅般的车灯。两行热泪终于滚了下来,热泪灼疼了玲子的心,疼痛处分明清晰地烙着一个字:爱。
结婚后的小白脸依旧来找玲子,进屋后就脱光自己的衣服,将玲子摁倒在床上,直截了当直奔主题。玲子诧异地看着小白脸娴熟地做着这一切,当她清醒过来时,小白脸已经清洗完身体穿好衣服了。以前的小白脸不是这样的,他只和玲子拥抱接吻,谈谈风花雪月,实在憋急了也是穿着衣服隔靴搔痒。现在小白脸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无法承担责任了,所以就可以放开了做了。别看玲子爱了小白脸这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小白脸做ài。看着床单上殷红的血迹,小白脸惊讶地张大了嘴:“你居然真的是第一次!”玲子红着脸,一声不响地穿衣服。小白脸没有多耽搁,头也不回地出门了。清醒过来的玲子同时也明白过来了,小白脸再来时,玲子说:“你有第一个老婆时就跟我鬼混,现在你有第二个老婆了,还跟我鬼混!”小白脸嘻嘻笑着说:“别说得这么难听嘛。”玲子说:“事实就是这样!”之后,玲子拒绝再跟小白脸鬼混,她要给自己保留最后一点点做人的尊严。
三十岁时,玲子结婚了,嫁给了她的一个同事。这男子因为长相奇丑,一贫如洗,三十出头了还没谈过恋爱,玲子将他的没有女人青睐当成了是对自己的忠诚。生下小伟的第二年,两人开始吵架,并很快升级为打架。玲子在和老公打架时毫不示弱,他们能从屋里打到楼下,一次还见了血,玲子在老公的肚皮上抓下三道深深的血沟。玲子明白了,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在自己不爱的人身上找到幸福。他们开始分居,分居的这段时间玲子有了外遇。小伟三岁那年,玲子带着小伟和那个男人私奔了。
同玲子私奔的男人叫老铁,他们来到了另外一座城市,老铁帮玲子母子租了房子,两人各自找了份工作,玲子就心安理得地与老铁过起了同居生活。老铁的老婆隔段时间会来看望老铁一次,老铁就以单位集体宿舍人多不方便为名,将老婆带到旅店里住上几天,老婆走后,老铁就又回到玲子的家。老铁没有儿子,所以他很喜欢小伟,常常让小伟跨在他的脖子上,说:“爸爸将来要供你上大学,还要供你的姐姐上大学。”老铁所说的“姐姐”是指他自己的亲生女儿。玲子相信了这句话,她相信老铁将来会供小伟上大学。可是,小伟现在才三岁,上大学太遥远了,玲子无法忍受老铁现在跟自己在经济上的aa制,这让她没有居家过日子的感觉,于是找了个碴跟老铁大吵了一架,将他赶出了家门。
现在,对于小伟来说,有关自己亲生父亲的记忆已所剩不多,倒是老铁,那将他举在脖颈的情景,老晃动在他的脑海。但小伟从小懂事,玲子告戒过他不要对任何人提老铁的事,小伟记住了,从不对任何人谈有关父亲的话题,包括自己的小朋友。小伟小小年纪,就懂得了替母亲保守秘密;也因为长期生活在母亲的专制之下,性格中少了几分阳刚,多了几分温柔。
老铁走后,玲子也通过法院与小伟的爸爸离了婚,来到了现在生活的这座城市。最初,玲子也想好好地爱一个人,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好好地结婚。可是很快,玲子发现她做不到了。上大学时的玲子,像一张洁净的白纸,可以在上面画出精美的图案;可如今的玲子,已是一张被涂得乌七八糟的纸,小白脸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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