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人独立

他在夸桃花美。我一直低着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还有手背上微露的青色的血管。那双手白皙，修长，好美呀，应该是可以弹出美妙曲子的手！

    他把葫芦瓢递给我的时候，又连说了几声好美，好美。还咕噜着说，没有想到在长安之外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绝色的地方。

    我对他的话不明白，他是在说桃花庄美吗？可是桃花庄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呀！

    我好奇地看着他，发现他也正看着我。我的目光闪烁。更不明白了。

    我一低头的瞬间，他说：“谢谢姑娘，小生告辞了！”留下一个衣带飘飘的背影。

    我靠在柴门上，直到父亲从长安城里回来，我还在那里傻傻的呆望。

    我知道他也住在长安。我多么的希望我到长安能再见到他呀！

    父亲看我神色奇怪，以为我病了。我对父亲说，爹，你今天出门，我好想你呀！

    爹说，傻丫头，再过几天你就要出嫁了，还说这孩子气的话。

    我笑了，但我感到自己分明想哭。我的眼前全是那个喝水公子的影子。我有点后悔，未能和他多说几句话，就这样让他走了。

    晚饭过后，我第一次倦倦地躺在床上，白天的事情一幕一幕在我眼前回放。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是一个陌生的来讨水喝的男子，而我却莫名其妙地在想念他。

    我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最后，我又翻出我草草收场的那副“微风燕子斜”现在只有绣花可以使我的内心充满，这样才能填补一个人在我内心的位置。

    我穿上线，就着油灯，扎了起来。我的手被扎到了。我发现自己竟然穿了一根红线在绣燕子的翅膀。手指渗出的血已经把布都染红了。

    还是忘不了他，他就像一颗落在我心中的种子，现在发芽，准备长成苍天大树。我的平静的16年的少女生活，全在一个下午被打碎了。我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不让我去长安。

    我在落血的地方，用红线绣了一朵桃花，它艳丽的无与伦比。

    天亮的时候，我把那朵带血的桃花，用线扎在了树枝上。我想从今以后，我没有到过长安，但是长安已经在我的生命里变成一个美丽的符号了。

    天开始下起了小雨。我站在树下，看着桃花由粉红变成浅红。我的桃花由血红变成鲜红。片刻间落英成阵，我的头发上沾满了浅红的花瓣。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我却一个人迷失在春天里。

    我出嫁的那天，所有的桃花谢了。父亲说，今天桃子可以卖个好价钱！

    我穿着红嫁衣，心里揣着一个陌生人。坐上了花轿。我坐在花轿里哭了，我哭得很伤心。村子里的人说，你看桃花多恋家，临出嫁还舍不得。我就哭得更伤心了。我掀开盖头，发现扎在树枝上的那朵桃花还在。

    我一路沉默着。我甚至开始企望，自己的婚姻能像小说里的那样巧合。我所要嫁的阿牛，就是那个来向我讨要水喝的人。

    也许上天真的是作弄我的，他一定就是呵牛。他是提前趁我爹不在家的时候，故意来我家看看他所要娶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些，我的心又有些激动。未来的夫君应该就是那个骑着白马，绿杨阴里，在楼头眺望的那个人吧！

    我静静地坐在床上，紧张地等待他掀开盖头的一瞬间。就像他当初从我的手上接过葫芦瓢。

    阿牛是在后半夜回来的。他进到屋子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掀开我的盖头。当时我已经有些困顿，处于朦胧状态。他粗鲁的揭开，然后就倒头而睡。

    我拿来红烛，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望他的脸上一照。

    果然不是他！

    我瘫到在地。所有的自我欺骗，片刻支离破碎。

    阿牛是一个屠户，杀猪的。长的五大三粗，皮肤黝黑。一张脸就像柚子皮。常年身上有一股猪肉的味道。

    我一开始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会呕吐。最后我还是习惯了。

    长安城真是大！走不完的亭台楼阁，看不够的满目繁华，穿不完的绫络绸缎，有最好的胭脂和水粉。我渐渐习惯在长安的街道行走。正是我当年所想象。

    我是一个本分的人。我不知道什么叫爱情。至于那个翩翩少年，偶尔我会一个人坐在长安街头想念他的。我觉得自己很奇怪，每当我想念他的时候，我会站在长安最繁华的街头，看人潮涌动，然后我就会至少有三天的时间不想他。我曾经希望自己能在长安街头遇见他。

    但我怕他已经不认识我了。毕竟人一生要偶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就渐渐打消了那个念头。

    不过，长安城里的桃花少，可能就象诗人说的“城中花草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我跟阿牛说，桃花开的时候，我得回桃花庄。算命先生说了，否则我就躲不过桃花劫！我为自己编的这个借口简直想跳起来。

    阿牛很憨厚地答应了。

    我很纳闷，那个曾经长着乌溜溜黑眼珠的阿牛，怎么就后来变成了一个屠夫。和弹曲子毫无关系。

    回到桃花庄的时候，村里的桃花开得正好。

    其实，我回桃花庄不是为了看桃花。我从小一直生活在桃花庄，桃花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我回桃花庄，是因为我不死心。我想我们应该是可以再遇到的。

    我坐在牛车上，穿着我最喜欢的桃色的裙子。在每一棵树下寻找那个身影。当我走到柴门前的时候，我真的失望了。没有去年那个衣带飘飘的身影。

    爹说：桃花你看，门上写了什么？

    我走近一看，是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的眼泪再次奔涌而下，再也控制不住了。

    门上的诗，墨迹还没有干。我四处寻找，什么也没有，就象上天故意和我开一个玩笑。

    我知道，他再也不会来了。那个名字刻在我的心上，将变成我心上的一轮明月！

    崔护，那个在桃花庄迷失在桃花前的男子！那两个字变成了汉字里最有分量的，在我的心上成了一个结！

    在春天的桃花云里，我没有方向。我知道，有一个人曾经是那么的，如我一样，惆怅的、热烈的、失落的想念过。

    我哭了，又笑了。风吹过，落花人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