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桃县,这是个好地方
夕阳西照
“馒头……小面馒头……花……卷……”“你看那馒头,好白……”……
路面上,几只肚皮圆滚滚的麻雀似乎受了行人脚步的惊扰,扑腾着翅膀,飞上了房檐。
人来人往间,一个穿着靛蓝缎子文生氅的少年走在街上,忽然闻着馒头的香味,觉得肚中饥饿得难受,停下正在前行的脚步,直溜溜的盯着身旁店家用来装馒头的笼屉
少年身旁,还有一位满面皱纹的老者,拉着少年向前方走去,忽然觉得衣袖被人拉了一下,停下身,回头看见少年将手直直指着身旁的笼屉,微微叹了口气,将少年往身后拽了拽,自己来到馒头铺子前面。着手掀开笼屉,慢道“店家,拿两个馒头吧。”
店家接了钱,看着面前这两人,心里好生奇怪,这两人穿的料子不错,应该是大户家中的人,怎么如此风尘仆仆,还要在外面买馒头吃?转念一想,大户的事,哪轮的到自己操心,心中暗暗自嘲,把笼屉盖上,口中道了句“二位好走”,又进到店中,继续和面。
老人拿过馒头,来回翻弄了一下,吹吹气。把身边的少年带到了路旁的一个小巷中,在里面看到一个十分平整的石墩,老人用袖子蹭蹭那上面的灰,便回头招呼少年坐到上面。把少年安置好,又对着手中的馒头来回吹气,放在手上感觉温呼呼的,差不多不会烫口,就递给了少年。
少年接到馒头,立刻放到嘴前,鼻中一股诱人的馒头香味,很是美妙。张开大嘴,一大口一大口的啃了起来,使劲使劲的嚼,馒头的甘甜化在嘴中,没有别的配菜,只有这么一个馒头,就已经被少年视作人间最佳的美味。
老者站在一边,抬起头,看着即将消失的落日,眼中似乎有点点的悲哀。轻轻走到少年的背后,明明一身锦缎却在大口啃馒头,他叹了口气,微微摇头。缓缓蹲下年迈的身子,将手搭在少年背上,轻轻拍着,说“慢点吃,别噎到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停下手上的动作,雪白的半个馒头上,忽然点下许多水痕,天上有片片的晚霞,这不是雨水。少年的双肩忽然抖动了起来,抽泣的声音回荡在这小巷之中。泪滴,越来越多的打下,滴答声,胜似雨水。
少年忽然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老人,瘪起嘴,呜咽着说“寿爹爹,我想回家……”
那老人闻言,表情顿窒,把头偏开,不去看那满脸泪水的少年,心中一叹,暗道:傻孩子,你哪还有家啊!
怔了许久,他缓缓站起身,将少年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少年的背,举头向天,不想让人见到自己的表情,嘴上轻轻道“缶儿乖,缶儿乖,缶儿乖……”
少年“哇”的大哭起来,紧紧搂着面前的老人,好像这是最后一个依靠一样。
丢了,便再也找寻不回。
小巷中,回荡着让人不禁心生恻隐的哭声,许久,都没有停下。
是什么,让一个少年如此伤心?
是什么,让一个少年如此悲痛?
夕阳,终于落下了山。
哭声,停在夜幕到来的那一刻。
老人蹲下身,把满是皱纹的手放在眼前站立着的少年脸上,抹去了他脸上的泪痕。少年也攥起双手,揉了揉自己哭红了的双眼,满是委屈的看着前面那苍老的脸庞。
此刻,老人对着少年轻轻笑了一下,把手撑在自己的大腿上,反复起身好多次,终于稳住劲,站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看向身边泪迹仍在的少年,心中颤了颤:他才十岁啊你,好狠的心!
看着巷外的马路,老人轻轻拍了身边少年一下,道“缶儿,我们走吧”。说着,两人便来到了人马未歇的大路之中。
被唤作缶儿的少年,此刻跟在那寿爹爹身后,路过一间包子铺,耳边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孩童清脆的叫嚷
“爹,我要吃包子”
“好,爹带你买肉包子,走。”
“老板,包子怎么卖……”
缶儿身子抖了一下,拉了拉寿爹爹的手,有些犹豫,有些害怕,道“寿爹爹,爹他,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寿爹爹听见缶儿的话,面上颜色一变,却不敢回头,半晌,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停住了身子,回头看向缶儿。眼神中满是不忍,缓缓道“缶儿,你爹他……你爹其实……”心中一阵挣扎,一跺脚,终于沉道“老爷他可能……醒不了了!”
缶儿的脸上布满了期待,听完寿爹爹的话,表情一滞,缓缓低下头,轻道“哦……”
似乎,有什么碎裂了。也许,声音很小,也许根本就没有声音。
其实,早就知道了……
只有丧事才会把宅子弄得到处白绫……
每个人也都说,这些白绫,是为父亲挂的……
父亲已经……
死了……
其实,早就知道了……
寿爹爹不是带自己出来玩,而是……而是……
自己被赶出了家,自己已经……
没有家了。
寿爹爹看着缶儿那瞬间苍白下来的脸色,心中顿时后悔,拍了拍缶儿的肩,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在这一老一少僵在路上时,其他的行人似乎是见着了什么东西,尽皆面露厌恶,往街两边躲着走,生怕遇着什么。
远远地“玄中妙……妙中玄……老道常吃三两酒,吃完我去逛花园!”
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从路中央左晃荡一脚右晃荡一脚,口中唱着不知从哪淘换来的小调,一路歪斜地来到了缶儿和老人的面前。伸出一只满是油泥的手,插在缶儿和寿爹爹之间,上下摆了摆,把僵着的两人都给吓了一跳。
缶儿和老者转头看向这乞丐,两寸长的头发支楞着,满脸的脏灰,上身一件满是泥污的短打小套,手里拿着一根颇为光洁的短棍,腰间别了个翠绿的葫芦,下身裤脚卷着,一双透着脚拇指甲盖的烂布鞋。隔着寸许远都能闻到身上那股酸不拉几的馊味。
老人下意思的挟着缶儿向一边让开,谁知那乞丐看二人躲开,抹了一把鼻子上的鼻涕,笑着耸耸肩,又站在了二人的面前。老人无奈,又让了开,乞丐依然跟上去。如此几次三番,老人往左让,乞丐往左靠,老人往右让,乞丐也往右靠。
附近的路人也不走了,都停下了看着路中这一老一少和那乞丐的闹剧。
老人看着面前这污黑的脏人,满脸的厌恶,心中暗道了一句不要脸。白了那乞丐一眼,伸手到怀中掏出两文钱,送到乞丐胸前,不耐烦的说道“给你,给你,走吧!”
那乞丐看着老人手上的钱,嘿嘿笑了起来,拿过钱,冲着铜钱吹了口气,往耳边一放,却并没有走得意思。歪了歪嘴,开口就一股浓浓的酒气“老丈,再给点呗,你都要进土的人了,揣着那么多钱没用,给我吧。”说完,指了指老人的胸口处。
寿爹爹一听,这玩意!还要咒我死!正欲发火,看着附近的路人拿他们谈笑,寿爹爹没有乞丐那么厚的脸皮,心下感觉窘迫,想想何必与一个乞丐置气。拉着缶儿,绕开那乞丐,直直的走了。
走了约莫有五丈远,缶儿心中好奇,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乞丐闭眼躺在路中央,嘴巴一张一合,居然打起了呼噜。
附近的路人也都散了去,来往间,无非看那脏乞丐一眼,也没有人愿意喊他让开,都怕找上麻烦,脏了衣服事小,再被那乞丐缠上就太不值当了。
伴着夜色,三桃县的城门缓缓合拢。
十几个黑衣蒙面之人聚在城外,围成一圈,似乎是在商量什么。
“当家的,人在大路上走的”
一个似乎是为首的人点点头,指向另一个人“老三,箭上递过药了么?”
“递了”
为首的人听见答复,低喝了一声,这十几人便沿着城外的大路,飞快的跑了出去。速度之快,显然非常人所能及。
缶儿拉着寿爹爹的手站在一片树林前,那些婆娑的树影,在这黑暗中,竟隐隐透着狰狞。
寿爹爹抬头望了望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他眼中闪过了几许忧愁,脸上肌肉抖了一下,心中思忖:城门此刻估计已经关上了,最近的店也得过了树林,只是不知里面有没有野兽。
眯着眼向林里的路看去,那条路,蜿蜒的很,不知通往何处,却并没有杂草之类的植物长在上面。应该,是常有人行走的路。安下了心,拉起身边的缶儿,往林中走去。
沙沙的脚步声中,缶儿看着路边的树影,心中觉得十分可怕,摇了摇被寿爹爹拉着的手,道“寿爹爹,怕!”
寿爹爹一边行走一边用手摸了摸缶儿的头,他用那饱经沧桑的声音劝慰道“不怕,乖,缶儿胆子大。”
似乎被夸了一句的原因,缶儿冲着寿爹爹点了点头,不再说怕。
一老一少就这么牵着手走,约莫有五里地,年迈的身体与年幼的身体都觉得累了。寿爹爹带着缶儿来到街边的一块空地,拾些干柴,拿出火刀火石生了火,两人便席地相依而坐。
“噼啪”声中,老人转头看向身边那被火光映的通红的脸蛋,微微叹了口气,昨日,还是大户的少爷,如今,却沦落至此,那人,好狠的心啊!
“啊……”缶儿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寿爹爹看在眼中,让缶儿转个身,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老人一边有节奏的轻轻拍着少年背部,一边望着篝火,暗自沉思。看了一眼颇有睡意的小脸,心中道:以后的日子,这孩子能过得习惯么?
远处,一团狰狞的树影中,树上栖息的鸟儿顿时受惊,叫嚷着纷纷飞上了天,绕着漆黑的大树徘徊了许久,也不肯落下。
“嘣”,一声轻响。
风声,骤紧。
“呃……”的一声沉闷低吟,缶儿的身躯忽然剧烈颤抖,打断了寿爹爹的沉思。
寿爹爹回头看向身边的少年,瞳孔顿时放大,不禁大叫道“缶儿!”
只见刚才安安稳稳躺在寿爹爹腿上的缶儿此刻身子颤抖不已,嘴角流出鲜血“呃…呃…呃…呃……”的低声嘶吼着,满脸的泪水,极度的痛苦,却喊不出声来。
背后,一只长箭笔直地穿透了缶儿的身体,箭尖从前胸的位置穿出,黑色的血液汩汩流出。
竟是喂了毒的!老人心中一惊,心道:一只长箭足以取这娃娃的性命,却依然喂毒,以这些人的谨慎,想必,是一定要斩草除根了。
他苦笑一声,缓缓抬起头。不出他的所料,已然有十几个人影出现在身边,把二人包围了起来。
那些人,全部是黑衣蒙面手执刀的装扮,老人面如死灰,似乎料到了些什么,绝望的指着他们,干哑道“你们,是周志宏派来的吧!”
黑衣人中,有一个似乎是领头的人,闻了闻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往缶儿那一瞟,全然不理老人的问话,转头对另一个黑衣人笑道“老三的箭真准!”
那黑衣人闻声,举着角弓行了一礼,似乎是在表示谦虚。
那领头人用刀指向寿爹爹,脸上满是不耐,冷笑一声,道“哼,动手!”
寿爹爹绝望的看着逼近的人影,摇摇头,似无奈似愤恨地道了一句“他好狠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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