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
他问“是不是挺烦的”
杨婵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很快尝到了血腥味,强行唤回了自己的神智,她高昂着头,冷眼看着昊天。
“所以,还不够吗”她问。
昊天扶她的手微微一滞,而后松开,看着她,眼中浮现出赞赏的光,他说“对啊,确实不够。”
“九黎也好,当年的仇人也好都死了。”
“是啊,都死了。”
“你的报仇失去了任何意义。”
“是。”
“既然如此”
“不过,我不只是在报仇而已。”
“那你想做什么”
“我啊,”他狂妄地说,“反天而已。”
杨婵一愣,听他说“我是人,我一直记得这一点。”
“当年九黎到底为什么而战,我也一直记得。”
“我所有的怨恨和遗憾无法抹平,可是我所有的仇人、所有的重要的人都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实在痛苦又实在迷茫,仙界太平以后,太白跟我说,反正都已经走到了仙界顶端了,拥有至高的权力了,不如试着做个天帝。”
“说的有点道理。”
“可我是九黎出身的天帝,眼中的世界注定跟他们不一样,在我眼中,被天道分明的三界出现了很大的问题,那个问题就是叔叔当年发现的创造人间的神仙们对人间管的太宽了。”
“三界既然要分明,那为什么只能做到分明三界的界限却做不到分明神仙与凡人之间的距离呢”
“在强大而寿命漫长的神仙眼里凡人们跟脚底下的污泥有什么区别践踏他们是理所应当,不肯受他们践踏是罪大恶极。”
“一边化作天道的众神意志要求三界分明,一边神仙自己又做不到与人间彻底分割,这在我看来有些太过滑稽了。”
“道祖鸿钧曾说,众生平等。”
“可是,众生平等吗”
“压迫、奴役,以及为此发生的斗争的屡见不鲜,人就是要低神仙一等,这些不公平天道看见了吗”昊天淡道,“当然看见了,不过他们就是神,能指望他们为人做点什么”
“所谓的天道、所谓的因果都是狗屁。”
“既然是狗屁,不如我反了他们,让我做这世间的天道和因果,解脱曾经戴在我身上的以及一直戴在凡人身上的所有的锁链,还人间以自由吧。”
杨婵愣在原地,她慢慢松下手,云层里
的世界还在叫嚣,可不管是昊天还是杨婵已经超脱其中。
“我不仅要还人间自由,还要人间成为三界的中心。”
“清气所化的仙界也好、浊气所化的鬼界也好,有关于他们的时代结束了,凡人做了天帝,以后的历史便都是人间的历史。”
“我是抱着这种想法才做了这一场局。”
“你已经做了天帝,何必大费周章,还连累的人间变成这样。”
“做天帝不过是天庭的主人而已,不是所有仙人都听我的,除了天庭还有天外天,以及鸿钧当年带入人间的那一脉仙人。”
“哦,应该说除了天庭,仍活跃在世间的仙人就只剩下了三清及其弟子们了。”
“我希望他们都听我的,或者,”他面无表情地说,“都去死。”
“可惜,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在我之上,而且如今的仙人几乎都出自阐截二教,就我一人,杀起来真不容易。”
“我本来以为要等个几万年的,没想到”他诡异地笑了笑,“元始天尊这老东西被复生的三尸缠身了。”
“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我不过是拿出封神榜,召集三清,来了一出请君入瓮,他还真就来了。”
“他来了,通天教主也跟着来了。”
昊天看向杨婵,道“你瞧瞧,他们的恩怨深到这个地步,一抛鱼饵就上钩,现在的大劫我不过是推波助澜,发展到如今这场大戏我也是没有想到。”
昊天不知道是在感慨,还是在幸灾乐祸,道“人心难测、爱欲难平、和局难成,克制数万年的师兄弟为了无法消解的因果终究还是要带着他们身后的阐截斗个你死我活啊。”
“杨婵,你看这场局我做了什么”他轻声道,“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不过给他们一场重逢、一次相杀的机缘而已,其余的,可都是他们自己做的。”
“他们借着商周之战开战,带给人间的影响你不会不知道。”
“知道啊,不过,那又何如宝莲灯仍在,圣人们的意志仍在,只要那漫天压迫你我的神明不在,属于人间的历史一定可以迎来一个新的开端。”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更冷,道“但我没想到他们将这场这因果算到了你的头上。”
昊天看着杨婵那张与瑶姬相似的脸,意味不明地说“原来你也算计着想要我的命。”
他问“成了天道,是不是就没有人心了”
“阿瑶,”杨婵面露疑惑,听到昊天说,“拿她算计我有意思吗”
杨婵瞳孔一缩,立即反驳道“不是”
“不是什么”昊天冷道,“她让你重新来到人世间,让你像她一样拥有宝莲灯。”
“不是什么”
杨婵捏着拳头,说“这场因果与我有关,如果祭灯可以让人间变好,我心甘情愿。”
昊天看着她,转了话题,他道“杨婵,我遇到你,实在是个错误。”
杨婵微微一愣,不
明所以,昊天淡道“看到了你,我这下棋的人,竟然也成了局中人。”
“杨婵,”昊天拍了拍她的头,说,“你好好听哪吒的话,回乾元山老实待着,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待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只要从今以后我再看不见你”
“我就可以当做你从来没有来过这世间。”
“我就可以继续一无所有,毫无软肋。”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既然被选中牺牲,若是逃脱责任,你的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会前功尽弃,总会有人去解决,”他捏了捏杨婵的脸,说,“但这个人不会是你。”
“杨婵,我虽然是个很糟糕的父亲但也没有送自己女儿去死的打算。”
杨婵眼底忽然发酸,相似的金眸对视时,无法分离的血脉就将他们牢牢绑在了一起。
“杨婵,”他认真地说,“我爱你。”
“这就是你问为什么的原因。”
杨婵眼中的泪水终于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她泪眼模糊,狠声道“我讨厌你。”
“很讨厌你。”
她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问罪“你逼死了我娘,杀害了我爹,如今还要为了你的妄想,酿成一场神仙相斗的大祸,毁了这人间。”
“你无恶不作,罄竹难书。”
杨婵哭着说“你要是死了就好了。”
云层中那些变小的声音又一次激烈的回荡,他们和杨婵一同向昊天问罪,很快的他们的声音就高过了杨婵,杨婵又听到这些让她灵魂支离破碎的哀叫声,她捂住耳朵,无助的站在一边。
昊天近乎温柔地看着她,任由哀叫声越来越汹涌,在这些变得模糊的声音里,他的声音依旧很清晰,他说“别害怕也别愧疚,我无时无刻地在被咒骂,你这一点,实在不算什么。”
“谁愧疚了”杨婵梗着脖子,“你本就该死”
脆弱的杨婵一瞬间在昊天眼前忽然变成了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小的还不到他膝盖那么高,他单膝跪地,看着变得小小的杨婵,冷漠的面目冰雪消融又变成了热情洋溢、直接坦率的九黎少君。
昊天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去擦杨婵脸上的眼泪,最终举手投降,叹了句“算了。”
当他见到杨婵的时候,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杨婵,”他捏了捏杨婵的脸,说,“我是该死,我的命很多人都想要,这其中甚至包括了我挚爱的妹妹和亡妻。”
“但这命,我只会给你。”
杨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眼泪如雨下个不停。
厚厚的云层逐渐散开,杨婵重新回到人间,她身后被宝莲灯下了彩色屏障的华山忽然裂开一道口子,那条口子越来越大,从山顶穿梭进地底深处,整座山正在剧烈的摇晃,山民们发出惊恐的大叫声,杨婵难以控制地往后飘动,身上逐渐出现了沉重的锁链,她向前抓,却抓了一手空,什么法术也施展不出来了。
昊天站在天边,低头看着她被神力拉扯着逐渐掉入华山撕开的裂缝中,轻声说“我会如云华那般囚禁你,你若是要逃掉,不要像她一样寻死,你来找我吧。”
他笑着说“我替你去死。”
杨婵彻底掉入华山山底,裂开的山顶轰隆隆地合上,掩盖了她眼前最后一丝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