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愣,想要错开眼神,却又见蚩尤撑着头,凝视着她,
轻声道“玄女,我知道,你和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玄女冷淡道“又做白日梦了”
“十年了,你再拿着这句话搪塞我已经不管什么用了,而且,”蚩尤顿了顿,反问,“到底是我做梦,还是你不能应,你我心里都有数。”
他们这些年立场相悖,互相捅刀子的时候毫不犹豫,但是却又肆无忌惮地相爱数年。
玄女低下头,将棋都收回了篓子里,没再多说,径直出了营帐。
蚩尤跟着她一起出去。
出了这帐,一个往西,一个往东,走到相反的道路上,
永远相对而立。
外面下雨了,小雨淅淅沥沥,雨幕茫茫,又无处躲雨。
玄素手里也没有雨具,傻立在营帐前,喊“姐姐”。
昊天手里倒有多的斗笠,立在雨里给蚩尤分了一个。
蚩尤拿着手里的斗笠,看了半晌,转过头看向一边的玄女,笑了笑,走过来,在她略感诧异的目光中,将斗笠戴在她的头上。
玄女的头被他往下压了压,玄女冷淡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她说“我是神仙,不需要遮雨。”
蚩尤“哦”了一声,弯下腰,将玄女盖在斗笠下变得凌乱的头发理了理,两人挨得很近,亲昵的理所当然,习以为常,弄完,蚩尤才慢悠悠地回“你不需要,但我觉得你需要。”
玄女轻哼一声,踩了他一脚。
蚩尤受了这一脚,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
已长成少年的昊天在一旁嫌弃的难以言喻。
蚩尤转过头对玄素说“小妹,好好照顾你姐姐,我走了。”
玄素气呼呼地说“谁是你小妹”
“而且,我照顾我姐姐是我应该的,关你屁事”
说罢,拽着玄女就消失在雨中。
昊天在一旁凉飕飕地吐槽“哦哟,叔叔,您的一腔真心再度东流了,人家又不领情。”
蚩尤捶了他一拳,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懂个屁。”
“我是不懂,”嚣张跋扈的未来的九黎少君无需看任何人的眼色继续口无遮拦,“但我审美还是在线的,至少不会看上一个活了几万年的老妖婆。”
蚩尤“呵”了一声,道“仙女你都看不上,我倒要看看你以后得看上什么样的天仙。”
叔侄俩走在雨里,插科打诨,昊天比着手指跟蚩尤说条件“我看上的,那得温柔贤淑,知书达理,美若天仙”
蚩尤踹他一脚,嫌弃道“得吧得吧这么多,你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啊”
“这倒还挑起来了。”
昊天双手抱胸,老神在在“反正我是找到了。”
蚩尤又踹他一脚,昊天立即破功,哈哈大笑,往雨里跑去了。
和谈一直没有成功,两方都焦头烂额,玄女却干脆回了昆仑,自己跟自己下了一夜又一夜的棋,主将退回昆仑让仙界的人大为所惊,当玄女在昆仑山待
到第七日的时候,女娲宫的门被帝俊敲响了。
帝俊是个温良的神仙,作为上古三圣,他脾性温和,有容人雅量,具体说来,就是在他手下干活福利好、待遇好,属下躺平更是常有的事,仙界众人都很敬重他,但是并不惧怕他,他很受仙人们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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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俊敲门,玄女不应,任由她的叔叔在外站了一宿。
帝俊脾气是真的好,他在玄素颇为惶恐的神情下,招招手,蹲在女娲神像下,给这个小辈泡了茶给她讲了一夜的故事。
帝俊说话慢悠悠的,且总带着慈祥的笑意,玄素听着听着泛起了困,竟然化做原型就那样在神像下睡着了,帝俊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听到玄女的脚步声。
“叔叔。”玄女喊。
帝俊招招手,叫她坐过来,又给她续上了茶。
玄女喝了一口,道了声谢,然后问“你不催我吗”
帝俊摇了摇头,捧着茶,回“不催,我有时候在想,我们的作为或许不是什么顺天,而是逆天。”
玄女一怔。
帝俊紧接着说“我们总说自己是天,可是仙界之外还有三十三外天外天,天外天外还有天,所谓的天到底是什么呢”
“天道有曾经消亡的众神的意志,可是在这些神明牺牲之前,天就已经存在了,混沌的天地生出了世间第一位神,盘古。盘古诞生开天辟后又迅速死去,后来又慢慢出现了其他的神灵,盘古的诞生是顺天,神灵的诞生是顺天,人的诞生也是顺天。”
“或许,”帝俊顿了顿,淡声道,“蚩尤所谓的反天也是顺天。”
玄女立即将杯子重重放下,玄素被吓了一跳,抬起小蛇脑袋,见到玄女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玄女冷声道“我们好不容易从混乱和野蛮的时代走向如今,我是不可能让他将您、将我母亲,将所有为此付出的神明的牺牲化为虚无。”
“他就算是顺,也是反。”
“我会将一切的一切扼杀,不惜一切代价。”
帝俊笑了笑,又道“你看,有了他,便又有了你。”
“你与他一战,神与人一战,谁若胜利谁便是顺天,或者说,在那一刻,你便是天。”
玄女一顿,攥紧了杯子,沉默许久,最终,沉稳的语调变得颤抖,帝俊发现她面目苍白,无坚不摧的神智似乎几近崩溃的边缘。
“玄女”
“叔叔,这棋我已经下了无数遍,日日夜夜,我不敢有一丝懈怠,可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破局之机,”玄女低下头,浑身微微颤抖,她蒙住脸,遮住眼中流露的恐惧,说,“天地两分,清浊互斥,阴阳相依,我与他相生相依,互生互斥,如若相杀,赢也是败。”
“可是,我必须赢,哪怕去利用一些不能利用的东西。”
“败也要赢。”
她声音低哑,沉寂在黑暗里,无坚不摧的天界战神在此刻已经出现了崩裂的痕迹,她就这样将自己一生画上了句号,她笃定地说
“叔叔,这会是我此生最后一战。”
玄女提出了联姻。
两方都很愕然。
仙凡有别,形同天堑,况且仙界与人间打了这么多年,血海深仇积累了十年,怎么可能因为一场看起来相当荒唐的仙凡联姻就解决。
所有人都提出了反对。
反对的最激烈的反而是天界的人,偏激一点的仙人将玄女骂上了天,并表示早就看出玄女动了私情,与那蚩尤很可能早就勾搭上了,不然,仙界怎么可能与自己一手创出的人间打了这么多年,还没个结局,简直丢尽仙人脸面。
其中一定是主将玄女从中捣鬼。
一时间,讨伐玄女的檄文积累成山,玄女曾经的功全都成了她罄竹难书的过。
仙界每一个仙人的命债都算到了她的头上,骂声连天的时候,连与世隔绝的西昆仑都受到了影响。
玄素天天被骂的又气又哭。
然而,任由他们如何去闹,玄女从始至终都很沉默。
她一直呆在女娲宫里与自己一遍又一遍的下棋。
直到,帝俊摁住闹翻天的仙界,提出了第二次的和谈。
玄女在仙人们的骂声中上了谈判桌。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任由旁人非议,而蚩尤走进来的时候听到议论纷纷,把这些人全揍了。
他不分敌我,只要是非议玄女的全揍了。
拳头堵不住他们的嘴,看到蚩尤为玄女出头,他们更为恼怒,心里想,他们果然是有私情,叫他们在这拼死拼活打了十年,打的三界凋零,结果这场灾祸就是他们这对情人的爱情游戏。
简直就是在胡闹
蚩尤护住玄女,见她精神恍惚,焦急地捧住她的脸,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玄女第一次回应了蚩尤亲昵的动作,她抓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她说“是有点累了。”
蚩尤见状,索性牵住了她的手,将她搂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温声安慰道“以后不会累了。”
玄女呆在他的怀里,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尚且鲜活的心跳声,感受着他尚且温暖的体温,心里想,以后会越来越累的。
联姻提出仙界也变相承认了蚩尤人间之主的位置,但是也不单单是仙界退一步,蚩尤所带领的九黎也必须后退一步,蚩尤登基后,他们一族不得登天,更加不能反天。
这个要求虽然苛刻,引发了跟随九黎许多其他部族的不满,但转念一想,连天界最后一道防线“玄女”都下嫁蚩尤,说明战争已经胜利,登天还是反天都失去了意义,神明被他们踩在脚底,他们不必再被所谓的“天道”压制。
因此,人间反对的声音远远没有仙界厉害,联姻的要求在短暂的反对后又很快被大多数人接受,每个人翘首以盼传说中仙界第一的九天玄女“下嫁”。
然而,仙凡联姻一事非常复杂,其本身就是违逆天道,想要顺利进行下去简直困难重重,两界在这场婚礼交接上
往往不是出了这事,便是出了那事,诡异得很。
当时,人间这边刚刚应下联姻,九黎欢天喜地宣布战争胜利,昊天的母亲也是在此时再次怀孕,但等到真正在涿鹿成婚时他的母亲就已快临盆了。
这么长的时间里三界没有任何纷争,连天边许多年的阴霾都散去了。
蚩尤看着人间洒下的天光,笑着给玄女折了一直梅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甩过来的剑上。
第二次和谈后,玄女就跟着蚩尤来到了人间。
她去了一次九黎,可是她带着腾蛇一族打了人九黎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背了人家多少命债,九黎族人看她的目光是很复杂的,只能维持表面的祥和。
蚩尤不愿她在这里也被人刁难,便带她去了没人认识的偏僻村落,做起了闲云野鹤。
蚩尤是个没文化还很爱显摆的人
玄女心情好就耐心听两句,没耐心的时候会直接砍人,蚩尤跟她打架打了好多年了,深谙玄女打架的套路,躲得游刃有余,这会儿他就又犯贱,打着打着送花来了。
玄女看着剑上的梅花,疑惑地歪了歪头,蚩尤看着觉得可爱,上手捏玄女的脸,然后又被逮着揍,两个人滚在雪地里,和一地的梅花相伴。
蚩尤贼心不死,非要把梅花送到玄女手里。
玄女放弃抵抗,木着脸问“给这个做什么”
蚩尤就等着她问呢,笑嘻嘻地说“你难道不觉得很漂亮嘛”
他将梅花配在她耳边,挨在她耳边,轻声说“梅花得赠美人。”
他声音很轻又故意挨着耳朵,湿热的气在寒冬腊月的时候钻进玄女耳朵里,烫的她浑身发抖,再一看,脸全红了。
蚩尤调戏成功,哈哈大笑,在玄女瞪过来的时候,撑着头,躺靠在玄女身边说“等到春天的时候我就带你看桃花,夏天我们就游湖看荷花,秋天的时候就看金色的桂花。”
玄女听完,看着碧蓝色的天,淡道“我都看过。”
她转过眼,看着蚩尤,说“我活了几万年,该看的,都看了,没有什么特别”
话还没说,蚩尤的吻就落下来,他的吻是专程来堵玄女那张扫兴的嘴的,玄女象征性反抗几下,就随他去了,两人耳鬓厮磨之间,耳边戴着的梅花掉到雪里,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玄女都被亲迷糊了,意乱情迷间也多亏蚩尤能保持理智,将梅花顺手收了回来。
他抱着她从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回了温暖的室内,一室缠绵,临到夜里,点上了灯才算消停。
玄女头发散了下来,在被窝里打盹,蚩尤这会儿又拿着梅花跟她显摆了。
玄女嫌弃地一手拍开,抵在蚩尤的怀里睡意沉沉,迷迷糊糊间听到蚩尤说“你活了太久了,看了太多新生,就看不到新生了。”
这话很没逻辑,玄女将这归结于蚩尤的没文化上。
蚩尤摸着她的头发,摩挲着她的眉眼,然后玄女又是一掌拍开。
蚩尤转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在昏黄的灯火里,轻声问“如果你有了我们孩子,看到她的新生会不会变得不同呢”
玄女的睡意一下子消散,她在怀抱里睁开了眼睛,想了很久,也没有告诉他,他们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仙凡的界限,不是轻易就可以僭越的。
但这之后,蚩尤好像有点执着有这个不可能存在的新生的孩子了。
九黎的人热情直率,但是人的情谊来的快去的也快,九黎以母为尊,没有婚姻一说,男女之间若是喜欢便在一起,不喜欢也会干脆利落地分开,像昊天父母这么长情的很少见,多的是蚩尤父母那般分分合合的,若不然,也不会把他父母所有的孩子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有八十一个。
这点滥情的基因在昊天父母那里出了岔子,在蚩尤又出了点岔子。
他执着地要跟玄女共度一生。
临到回天庭待嫁的时候,蚩尤还拉着玄女恋恋不舍,玄女看着他絮叨,难得没有不耐烦,但是她不耐烦,旁人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他们站在一边看着蚩尤和玄女难舍难分,心里想,我们打了十年果然只是你们爱情的游戏吧
当然,再多的话也有说完的时候。
蚩尤拉着玄女的手已经说无可说,但还是不舍得,玄女见状,朝他招了招手,蚩尤疑惑地弯下腰,还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将头支了过来,他问“你刚刚说什么”
玄女捧着他的脸,偏头将吻落在他唇边。
蚩尤傻眼了。
瑶姬在一旁看着默默蒙住了昊天的眼睛,昊天双手抱胸,不屑一顾,说“有什么看不得的”
玄女勾唇,冰雪消融,笑意盈盈,她认真地说“我爱你。”
蚩尤愣在原地,彻底变傻。
趁着他傻的时候,玄女转过身,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从暖意宜人的初夏走入了寒冬中,她没有回头,径直回了天庭。
帝俊作为天帝,无法下凡,于是成婚那天,她被帝俊送到登仙梯前,在帝俊目送下,走下了登仙梯。
女娲和伏羲从未想到她会嫁作人妇,帝俊也没想到她会,因而,从未给她准备过。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眼下,仅仅只过了八个月,天庭不到一天。
她身上的嫁衣是织女赶制出来的,非常粗糙,既不华贵,也不美丽,它是一身白色的织云锦,似乎跟她惯常穿的白衣没什么不同。
战场和婚礼好像没什么不同。
战场和婚礼于她而言本就没什么不同。
蚩尤等在仙梯之下,喜笑颜开,他背着七彩的天光,说“我终于等到你了。”
玄女也在笑。
蚩尤看着她,忽然慌张地跑上前,问“你怎么哭了”
他从未见过玄女哭。
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
蚩尤吓得赶紧去擦玄女的眼泪,慌不择路之下,怒而望天,问“他们是不是又
给你气受了”
说罢,就要登天揍人。
玄女摇了摇头,抬手,紧紧抱着他,说“我以后不会回这里的,走罢。”
蚩尤看看天,看看她,最后妥协。
帝俊给的丰厚的嫁妆从天上铺到了人间,但玄女一样没要,便宜了那些迎亲的人。
她和蚩尤从天梯这里,来到了涿鹿。
因为这场盛大的婚礼,三界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来了。
他们在许许多多人的注视下登上了祭坛上,玄女俯瞰人海,莫名其妙地问“都来齐了”
蚩尤笑着答“齐了,都来了。”
他在三界的朝拜中似乎站到了三界之巅,已经成了真正的天。
“玄女,”他说,“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刻了。”
玄女一言不发,一反常态地毫无反应。
他们敌对多年,如今终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并肩而立,他们遥遥望天,拱手,向前弯腰。
一拜天帝帝俊。
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刻了。
二拜道祖鸿钧。
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刻了。
三拜始祖女娲。
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刻了。
三拜过后,蚩尤转过头,兴奋地跟玄女说“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
可以共度一生了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玄女便在他最无防备的时候,当着所有反天之人的面斩下了他的头颅,下一秒,早早等在一边的轩辕手持巨大的轩辕弓将三枚震天箭射出,直直射中蚩尤的躯体,将他连天庭的神明也为之胆寒的躯体坠入茫茫人海中。
蚩尤尸首分离,头颅落在玄女手中,他似乎还沉浸在幸福之中,没有察觉到已经天翻地覆。
他看着玄女,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从始至终都那样温柔地看着她,最后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寂静的人海里忽然爆发出昊天凄厉的喊叫声,轩辕在众人傻眼时,镇定地抬起手,坐在马上,高声喊道
“蚩尤已死,败局已定,投降不杀”
盛大的婚礼在眨眼间沦为战场。
玄女的手、脸、连同整件雪白的嫁衣都沾染了蚩尤的血,她在乱军之中,捧着他的头颅,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恰如昆仑山积累万年的雪,永远也不会融化,可是这不会融化的冰雪,却落下了滚烫的、汹涌的眼泪。
她望着又一次乌云沉沉的天,站在天道之上,落着泪,凉薄地反驳道
“不,此时此刻,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