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除了薛家添一女乳名唤作宝钗外,贾赦膝下也添了一女,为姨娘所出,惜才一落草其生母便没了,乳名随着元春,唤作迎春。虽然贾母说把孙女养在跟前,但是窦夫人以迎春才降世为由,笑说替贾母解忧,待迎春知事了再送到贾母陪伴贾母解闷儿。
贾母素喜窦夫人,见尚在襁褓中的迎春,白嫩纤小,顿时默然,她喜爱孙儿孙女环绕膝下之乐,但迎春还没满月,便是说话走路还得一二年工夫,留在自己房中也不能到自己跟前凑趣,且自己年纪大了,实没精神处处看着她,遂道:“到底是大太太,心里着实为我好,既这么着,你且先好生养着二丫头罢,难道将来二丫头出阁了,不回来孝顺你这个做母亲的?待她年纪大些再送到我跟前来,随元春学些东西,元春年纪大了,针线功课都是极好的。”
元春一直都养在贾母跟前,与贾母最是亲厚,可巧贾母说这话时亦在一旁,忙含笑上前,十分谦逊,道:“哪里像祖母说得这样好?不过是略看得过眼罢了。”
窦夫人见她不过十岁上下年纪,生得修眉端鼻,贝齿樱唇,实是少见的美人胎子,兼之衣饰华丽,神态庄重,倒比王夫人强好些,很有些气度不凡,不负生于大年初一的良辰吉日,说不得果然是有造化的也未可知。
因此窦夫人莞尔一笑,道:“元丫头太谦逊了,老祖宗说你好,你便是好,何况老祖宗何尝夸你了?原说的是实话。”
不管贾母如何夸赞元春,令迎春效仿,只需她答应便好,不管怎么说迎春是他们大房的大姑娘,放在荣国府里算什么?故听了贾母的话,又赞了元春一回,窦夫人口内自然而然地又笑道:“听老祖宗说的,迎丫头才多大?等她出阁还得十来年呢,怕是该上学了,反倒是元丫头先出了阁,如今竟是先商议琏儿的婚事才是正经,琏儿比元丫头还大两岁呢。”
贾母一听,也笑了,点头道:“不错,难为你记着,珠儿今年十四岁,琏儿今年也十二岁了,正该是说亲的年纪,你和你们老爷可有什么章程?”
听到这里,元春登时满面飞红,忙借故下去了。
王夫人瞅着女儿的背影,眉梢眼角俱是满意,元春是有大造化的人,和老太爷生在同一日不说,又是大年初一,便是和尚道士,也都说元春的命格尊贵,贾政已和她商量了,打算再过几年送元春进宫去,说不得能博得一场泼天的富贵,哪能轻易许人令其出阁。
窦夫人看了王夫人一眼,不知贾政和她的打算,只隐约听说贾政夫妇取中国子监祭酒李守忠的女儿李纨做儿媳,如今没有告诉贾母,只等着贾珠今年南下考试,待考中了方好提亲,此事半点风声未曾露出,不过是她兄弟在国子监上学,又和李守忠之弟李纨之叔有一点子交情,方比别人消息灵通些,告诉了窦夫人,窦夫人笑回先前贾母所问,道:“老祖宗那年说姑太太答允了替我们琏儿留心,不知姑太太可还记得?总得先给姑太太去了信儿方好。”
贾母登时记起贾敏所言,心里也愿意贾敏从中周旋,替贾琏做媒,再说一门好亲,他们荣国府好多一门显赫姻亲,笑道:“哪能忘记,我记得你们说过两日送珠儿和琏儿南下考试去?他们去拜见姑妈姑父时不妨让琏儿捎一封信给敏儿。”
窦夫人早有此意,但仍旧恭维贾母道:“到底是老祖宗,想得比我们周全些。”
王夫人插口道:“何必舍近求远?如今我娘家的凤哥儿越发长进了,常来给老太太请安时,老太太也喜欢得很,我瞧着人才品貌倒配得过琏儿,又是亲上做亲。”
贾琏今年十二岁,生得俊秀风流,满腹才华,虽比贾珠小两岁,却不比贾珠逊色半分,在京城诸世家公子中,他虽不是一二等的人物,但身为荣国府二爷,姑爹有林如海,娘舅有李赫,继母舅有窦晨,本人又非纨绔子弟,竟是颇有名声,王子腾反倒更看重他了,原说另外给凤姐择亲,可是挑三拣四,竟没有一个根基、门第、人品、才华都胜过贾琏的,因此请王夫人说合,只可惜贾母一直不松口,窦夫人更是劝住了贾赦,不肯应承。
王夫人年过三十后,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一心盼着凤姐进门好做个膀臂,因而时常接凤姐过来,姊妹兄弟们竟都是一处长大的,凤姐生得又着实出色,不曾料到贾琏除了给贾母晨昏定省外,再不见踪影,反倒是凤姐心中十分愿意。
见窦夫人哄得贾母合不拢嘴,王夫人暗叹,若有凤姐在此,哪有窦夫人说话的余地,比嘴甜心巧的功夫凤姐比之窦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料王夫人话一出口,不等贾母说话,窦夫人便先笑道:“哎哟哟,二太太快别这么说,听闻王大人又升了官儿,我们琏儿如今白身无功于国,哪里配得上王大人的千金?凤哥儿固然是极好的,只是我们琏儿读书用功得很,走的是文臣路子,我们想给他挑一门能在仕途上帮衬他的岳家,偏生王大人竟是武将,纵然位高权重,惜文武殊途,只得作罢了。因此还请二太太转告王大人和王太太一声,竟是给凤哥儿另择佳婿罢。”
王夫人却道:“虽说我哥哥不是文臣,但是我哥哥如今越发胜似先祖了,圣人极是看重他,论起权势来,便是寻常文臣能人还不如我哥哥能帮衬琏儿的多呢!”
窦夫人似笑非笑地道:“既然王大人这样好,二太太怎么单记挂着我们琏儿,反忘记了自己的亲儿子?若说亲上做亲,我瞧轮不到我们琏儿,岂不是珠儿更好,年纪大两岁,人也比琏儿稳重,琏儿就太淘气了些。倒是我恍惚听说二老爷和二太太选中了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的千金,既然二老爷和二太太尚且如此为珠儿着想,哪能怨我们婉拒王家的亲事呢?”
王夫人听了,脸色登时一变。
贾母觉得有些不对,问道:“珠儿已经择了亲?我怎么不知道呢?”
王夫人听出了贾母言语中的不满,忙辩解道:“哪里的事儿,偏大太太这样说。我们老爷心里想着给珠儿择亲,只是珠儿还得南下考试,想等珠儿考中了,喜上加喜,再告诉老太太一声,请老太太做主,若是瞧着好,便上门提亲去,若是不好,再另择别人。何况李家小姐今年不过十一岁,便是成亲,也得好些年,因而并没有说将出来。”
贾母方收了几分怒气,责备道:“纵然如此,也该叫我知道。”
王夫人陪笑道:“这不是还没有影儿么?人家还没回音呢,若是这样告诉老太太,日后他们家不应,岂不是让老太太空欢喜一场?因此便先搁置着了,谁知竟叫大太太晓得了,今日说破,也不知道大太太是如何得知我们家的事情。”
窦夫人目光流转,虽已成亲多年,依旧风姿嫣然,况她比王夫人年轻好些,愈发觉得出挑了,笑道:“我何尝留意过二太太家的事儿,不过是我兄弟去年才考中了举人,又在国子监读过书,不免知道些消息。”
提起这个,贾母便觉得欢喜,暗想这一门亲事极好,虽说窦家家世不显,好歹父弟都有能为,窦大仁已是三品官了,其子更是中了举人,遂笑道:“舅老爷是有本事的人,年纪轻轻就中了举,虽说今年春闱落了榜,然年纪还小呢,三年后金榜题名也未可知。琏儿如今读书,那是他舅舅,平常叫他常去请教些功课,也好进益些。”
窦夫人忙笑道:“老祖宗只管放心,就琏儿这么一个外甥,我那兄弟还能不尽心?前儿还说琏儿的文章大有长进呢,琏儿虽不如珠儿,但我们老爷只盼着琏儿今年跟珠儿南下先试一试,有了经验,下回更好些。”
听她这么一说,王夫人面上顿时现出一丝笑意来。
窦夫人从贾母房中回来,命丫头收拾自己院中的厢房给迎春居住,这一番话说将出来,王夫人再不好提凤姐和贾琏的亲事了,谁不知道凤姐和她这位姑妈最是亲厚,若是这样的媳妇进门,她哪里会孝顺自己这个婆婆,恐怕早恨不得搬到荣国府里去孝顺王夫人了。
凤姐模样标致,言谈爽利,心机深细,若不是她和王夫人亲厚,又不识字,说不得窦夫人真真中意得很,只是可惜了。若是她识字,且明理懂事,即便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她也愿意,实在是凤姐的才干着实出色,小小年纪便能看出几分来了,竟是个脂粉队里的英豪。偏生她虽有学名,却不曾上过学,窦夫人有心给贾琏挑个情投意合能一起吟诗作画的媳妇,作为当家主母,单是有管家的才能不够,须得有长远的眼光,不能自高自大,罔顾国法人伦。
窦夫人眼光凌厉,自恃看人明白,经过这几年见过凤姐,早已瞧出凤姐的心性了,全然不把国法瞧在眼里。听说王夫人就是这样的人物,私下放了不少利钱,也替人包揽官司,动辄几千两的进账,侄女肖姑,窦夫人最怕凤姐亦效仿于此。
至于王夫人放利钱并包揽官司一事,她已经掌握了些证据,只等着时机到了,解决此事。贾赦是荣国府的一家之主,若由外人告发,少不得也有贾赦的不是。
窦夫人暗暗一叹,她嫁妆简薄,尚不肯如此,据说王夫人当年进门时带来十里红妆,虽然不如贾敏出阁时的风光体面,但是一般人十个也不如她一个,没想到她尤为不足,竟贪婪至斯,一点儿不将国法家规放在眼里。
贾赦原本觉得王子腾步步高升,鲜有人及,有心答应这门亲事,不想听窦夫人这么一说,登时觉得不妥,立时便闭口不语,再也不提贾琏的亲事了。他自觉不如窦夫人和贾敏有眼光,何况还有李恂常接贾琏过去教导功课,可见便是给贾琏说亲,也得经李家夫妇父子过目方好,李赫如今已经升为三品官了,封疆大吏,威风八面,贾赦心里敬畏得很。
窦夫人正交代奶娘如何照料迎春,便见贾琏施施然地过来请安,只见他面如傅粉,唇若涂脂,戴紫金冠,束白玉带,越发显得身材俊秀,容貌俊美,即便窦夫人日日见到,此时再见,仍忍不住一声赞叹,满京城里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人物了。
贾琏自幼启蒙,少年用功,所见所触除了贾赦,皆是才子居多,纨绔极少,故而虽生得美,却不觉得浮夸,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斯文翩然的气质,让人觉得见之忘俗。
窦夫人忙叫到跟前嘘寒问暖,贾琏看了奶娘怀里的迎春一眼,眼里生出几分好奇来,道:“这就是陈姨娘才生的妹妹?倒生得粉妆玉琢。”
窦夫人笑道:“可不是,此后便住在我身边了。”
贾琏闻言一怔,随即疑惑地道:“儿子记得前儿老祖宗说抱到跟前养活,怎么母亲又把妹妹带回来了?不过,我倒觉得妹妹还是跟着母亲的好,老祖宗年纪大了,哪里能照应得周全,无非是扔给奶娘丫头照料,偏生奴大欺主的多,母亲不看着些儿,妹妹又小,口不能言,受欺负了不能说将出来,岂不是误了妹妹?况我又要南下考试,将来又要上课,妹妹留在母亲身边,也能陪母亲解闷儿,免得母亲平时太寂寞了些。”
对于窦夫人,贾琏心内着实感激,她没进门前,饶是有贾敏疼爱自己,但是自己父亲性子不好,偶尔还得挨几次打,自从母亲进门后,管得父亲服服帖帖,自己再也没有挨过打,跟舅舅窦晨也学了不少东西,因此愿意窦夫人抚养迎春,倒不在意她是庶出。
在大户人家,庶出的公子小姐地位远不及嫡出,便是父母长辈也不在意,只管其吃穿便足矣,余者皆不理会。何况迎春又是婢子所出,陈姨娘只是叫着好听罢了,仍是荣国府的家生奴婢,并没有纳妾文书。贾赦跟前姬妾虽多,各个都叫姨娘、姑娘,月钱也比寻常丫头多,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一个是正经摆酒唱戏纳进门的。
窦夫人听了贾琏语气里的关切,心中自然欢喜,不枉自己这般疼他,遂笑道:“难为你记挂着我,我如今只盼着好生将你妹妹抚养长大,明儿说一门好亲,世家贵族咱们不挑,单挑些稳重踏实知道上进又能帮衬你的,便是不帮衬你,好歹不给你惹祸。我也是想着老太太上了年纪,教不了你妹妹几日,怕被下面的奴才们挑唆坏了,故带在身边,等她年纪大了,性子也定了,老太太若喜欢,再送到老太太跟前讨老太太的欢心去。”
虽说迎春如今的奶娘是窦夫人亲自挑选的,人品十分稳重可靠,但是贾母那里常常人来人往,丫头们又都是争强好胜,她可不放心将迎春放在贾母跟前,她还盼着将来给迎春挑选个好人家,好和贾琏相互帮衬着呢。
贾琏听了这话,笑道:“儿子如今知道上进了,过两日便和珠大哥一起南下,因此儿子爱护兄妹才好,哪能让弟妹帮衬儿子。”
窦夫人更觉满意,长兄如父,理当如此,狠狠夸赞了贾琏几句,方道:“行李都给你收拾好了,只等那边有了消息,你们便去金陵。去的时候,替我和你父亲给你姑妈姑父送一封信,还有送给他们的礼物。你们既去了金陵,少不得要去姑老爷家拜见,老宅久无人居,竟是住在姑老爷家我们才能放心,到了姑老爷家,你们兄弟两个还能请教些功课。”
说到贾敏和林如海,贾琏目露暖色,神色间十分挂怀,道:“不知不觉姑妈随着姑爹南下已经三年了,虽然常有书信往来,到底没见到,不知姑妈姑爹和睿兄弟是否安好。”
不过两日,王夫人亦已替贾珠收拾好行李了,派了好几个积年的老家人跟随,又有七八个小厮,端的用心之极,然而贾琏却只带了四个小厮并两个老家人,一行人拜别祖母并父母,立即带着家里预备给林家的礼物,登船南下。
听闻贾珠和贾琏都去金陵考试,并不似寻常世家子弟花钱捐功名,世人都颇赞叹,北静王妃忙预备了些礼物,写了书信,夹带着赵安新近做的活计,托他们一并捎去。
许是因为林如海步步高升的缘故,既为其义女,夫妇二人每年送礼进京时都有不少东西书信特特送给赵安,平常又有北静王妃照应,自从赵安出孝后,常接她去家中顽耍,赵安外祖母家念着女儿对她也有所照应,综合这几家的心意,新进门的赵夫人虽说不喜赵安,倒不敢十分放肆,赵安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终究比不得生母在世那样自在。
赵安已经懂事了,身边又有两个北静王妃送来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故她五岁上便学做针线,行事沉稳,常念着北静王妃同贾敏等人的恩德,每年做针线时,都拣其中最好的孝敬这二人,也从未忘记水溶并林睿两个,扇套、荷包、香囊、汗巾子样样都送。
荣国府和北静王府是世交,贾琏等人自是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交代完送给林如海一家人的东西,赵安方别过北静王妃,从北静王府里回家,才进门,未先回房,先去给继母请安,不然去迟了一步,便得受半日训斥,反倒不美。
赵安年纪轻轻,已经明白继母的厉害了。
彼时赵夫人正逗弄自己才满一岁的儿子在屋内顽耍,听闻赵安过来请安,顿时嗤笑了一声,满脸讽刺之色,尖刻地道:“还记得自己是赵家的大姑娘?不是攀高枝儿去了么?我还以为她长住在北静王府里了呢,不想竟然回来了。”
赵夫人十七岁进门,原生得鲜花嫩柳一般,十分美貌,极得赵旭喜爱,先生了一女婉儿,如今又生了赵旭唯一的嫡长子赵琳,自然是志得意满,愈加恣意妄为,反将当初得赵安外祖母家的恩惠方嫁进赵家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每回见到赵安从北静王府、贾敏处得了什么,她必定开口要来给自己的女儿,若是赵安略露不舍,或者两位教养嬷嬷婉拒,她便向赵旭哭诉,赵旭立时斥责长女,久而久之,贾敏送给赵安的东西几乎都是送到北静王府。
近两年来赵夫人得不到那些平常轻易得不到的好东西,在外面虽假意极疼赵安,然回到家中却少不得愈发苛刻她,三不五时地挑出不是来往赵旭跟前闹一回。
因此说完这话,赵夫人懒懒地拂了一把鬓发,倚着大红闪金的靠枕,开口道:“让她进来罢,免得我应得略慢一些儿,她明儿又往北静王妃跟前告我的状,说我的不是。让我出来进去应酬时在众人跟前抬不起头来。”
她说话干脆利落,且声音极大,远远地传到门外赵安同两位嬷嬷耳中。
赵安垂手站在帘外,低眉顺眼,装聋作哑,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小小年纪竟如同大人一般面无表情,反倒是两位嬷嬷十分心疼,听了赵夫人的指桑骂槐,暗暗冷笑不已,她是母亲,赵安是女儿,何尝告过她的状?也不敢为之。还不是她自己苛待赵安,北静王妃和贾敏送给赵安的衣料她用来做衣裳穿出去,外面谁不是眼明心亮的人?那样的衣料以赵家的门第是得不到的,北静王妃不过开口感慨两句,外人自然更加明白了,瞧不起赵夫人的做派。
当世做人继母的,纵然比不得窦夫人对贾琏那般掏心掏肺,却也要面儿上过得去,哪怕就是如窦夫人的继母捧杀原配子女,也不该像赵夫人这样处处苛刻,让人一看即知。窦夫人的继母实际上面儿情做得极好,只是经不住窦夫人大闹,闹得满城风雨,诸妇皆非愚蠢之人,略一思忖,便知窦太太的打算了,因而窦夫人名声虽差,窦太太却也不好。这几年来窦夫人如何对待贾琏,又如何将庶女养在跟前,端的贤惠大方,外面都看在眼里,暗暗称赞不已,都说该当如此为人才好,因此窦夫人的名声竟渐渐好了起来。
待赵安进去后请了安,赵夫人见她这般表情姿态,顿时大怒,忍不住又是一阵斥责,直到赵琳哭闹起来,赵夫人方放她回去,临走前道:“你这个做姐姐的,见到弟弟的衣裳鞋袜不好了,难道竟不能做几件?明儿我就要。”
赵安听了,低低答应一声,退回房中。
两位嬷嬷和丫鬟们都为她不平,不料她却淡然一笑,道:“太太爱怎么闹,便怎么闹,横竖我也不是一辈子留在这里,略劳累些也无妨,比别人家有继母后的日子,我有北静王妃和干妈照料着,已是强了几倍,还求什么呢?”
说到这里,她又笑道:“不过衣裳鞋袜而已,弟弟年纪小,春花秋月并奶娘一同帮衬我,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工夫也就得了。”虽说她处处息事宁人,可是也不会真把赵夫人的话奉若神明,自始至终赵夫人交代的活计她从来都不亲手做,而是两个丫鬟和奶娘仆妇所代做,自己的针线不拿在家中,即便赵夫人常带人来翻自己的房间,也瞧不出什么眉目来。
两位嬷嬷听了,不由一笑,亦想起此节来。
这样方好,赵夫人待她不慈,她何必对其百依百顺,反累坏了自己,倒不值。
却说贾珠贾琏等人上路后,舟行甚速,不日便即到了金陵。
林如海夫妇早已先得了消息,林如海上班未回,身为长辈,亦不会单等他们兄弟二人,因此贾敏派人在岸上等了两三日,方将他们接进府中,乍然相见,两个侄儿都已长成浊世佳公子了,一个儒雅斯文,一个风流俊俏,一如明珠,一如美玉,均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谈吐有致,风度翩翩,贾敏不禁有些恍惚,半日方笑道:“几年不见,越发出息了。”
两个侄儿中贾敏心疼贾琏丧母,多疼了几分,但她并不是不疼贾珠,只是贾珠上有父母教养,贾政正直,王夫人慈和,压根儿不必贾敏操心,因此和贾琏更觉得亲密些。
因贾政一心期盼长子学有所成,故贾珠从小稳重踏实,苦读诗书,不思顽耍,又不善言辞,略有些腼腆,不比贾琏,一见到贾敏,行罢礼,立即上前笑道:“几年前侄儿见到姑妈是这般模样儿,如今还是这般模样儿,沿途中见到的鲜花都不及姑妈半分,不知道姑妈是如何保养的?竟是传授侄儿一二,回去好孝敬祖母和母亲,也让她们返老还童一回。”
贾敏听了这话,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伸手拍他,道:“真真你这张嘴,叫人甜到心坎儿里。我瞧你竟是把这份功夫用在读书上才好,学学你哥哥的沉稳。”
贾琏看着贾珠,嘻嘻一笑,心里却颇为不屑,光知道读书不知道与人结交有什么用?自己还听从姑妈和母亲的话练习骑射呢,因此一年到头罕见生病,反倒是贾珠,书读得是比自己好些,却不如自己健壮,也没有自己交友广阔。
贾琏如今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读的书见的人也多了,隐约觉察出自己一房和二房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总有一种暗流汹涌的味道。
贾敏鉴貌辨色,猜出了几分,不由得暗暗叹息。她听林如海说过,平常考试也罢了,唯独春闱考试十分寒冷,许多学子都撑不到考完便被抬了出来,因此林如海如今是文武兼修,做官之后也未放下,她在京城时曾经提醒过兄长此节,瞧着贾琏似乎一直遵从,反倒是贾珠脸色略苍白了些,身形瘦削,竟不如贾琏的身强体壮,个头也略矮了些。
贾珠笑道:“琏二弟读书比我强,是姑妈过誉了。”
贾敏摇头道:“何尝如此?你原本读书就比琏儿好,今儿我说的也是实话。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只盼着你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好好儿得振兴家业。”
贾珠和贾琏听了,忙躬身应是。
贾敏方指着自己身边的林睿向二人笑道:“这是你们表弟,在京城你们常带他顽,一别几年,如今他也大了,已经正经上学了,今儿特特请了假在家里等你们。”
等贾敏说完,林睿忙上来见礼。
贾珠和贾琏亦回了礼,留心打量,只见林睿穿着湖蓝小袄,月白裤子,因年岁尚小,尚未留头,又是生就一张圆脸,唇红齿白,眉挺目澄,浑身上下更蕴以文秀斯文气质,行礼拜见之时,口齿清楚,眉目生动,更显得他十分聪明清秀。
贾琏看罢,立时便开口赞道:“真真不不愧是姑妈家的表弟,瞧这般模样气度,活脱脱便是和姑爹从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将来定然如同姑爹一般,连中三元,从此一举成名天下知,说不定还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一席话说得贾敏心花怒放,假意嗔道:“又说这些甜言蜜语来讨好卖乖。”
便是林睿自己听了贾琏这话,脸上也露出笑容来,神色间亲近了几分,他最敬佩自己的父亲,贾琏这么说,可不是说到他的心坎儿里了。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