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白气。
消失、显现,再消失。
两人的决斗贯穿了物质界与镜界,交织出残酷且激烈的画面,剑势如流水般连贯,快慢结合,攻守交替,又像是在演奏一首致命的交响乐。
霍尔特逐渐忘记了周遭的事物,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摄政王那令人烦躁的狞笑,同样,摄政王也死盯着霍尔特,视线绝不从那剑尖之上挪开。
剑刃划出一道道弧线,犹如夜空中的流星,绚烂且致命,每一次交击,都会引发一片火星四溅,而在这些火星中,他们的身形快速移动,时隐时现,如同鬼魅。
许多人已经注意到了两人的决斗,两位荣光者如此高亢的以太反应,想不注意到都不行,但注意到了也没用,根本无人能插手荣光者们的决斗,他们只能远远地观望着,期待一方永久地倒下。
终于,在这乐此不彼的决斗中,又一次的镜界翻转下,像是中场休息般,两人的身影显现,却没有再次拼杀在一起。
霍尔特一手拄剑,一手捂住腹部,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此时他的身上已经多出了数个血洞,血像是流尽了般,伤口下只剩精纯的以太在蠕动。
疲倦、疼痛萦绕在霍尔特的心神上,以太消耗了大半,接连的重创下,就连炼金矩阵上也浮现起了些许的裂痕。
自晋升为荣光者后,霍尔特头一次这样狼狈,但同样的,他的对手也不好过。
摄政王完全倒在了地上,浑身血肉模糊,致命的伤口横贯了他的肩膀,几乎把他半边身子都砍了下来,内脏流了一地。
这种程度的伤势,就算是荣光者也不好过,但摄政王是不死者,片刻的死寂后,血肉自主蠕动了起来,它们互相粘连在了一起,缝缝补补,直到苍白的肌肤将它们包裹了起来。
干瘪的胸膛再一次鼓了起来,摄政王猛地睁开眼,痛苦地咳出血块,喉咙里的窒息感,这才缓和了不少。
他上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又惊又喜地看向拄剑的霍尔特。
“我刚刚是死了吗?”
摄政王意识的连续出现了片刻的中断,那片漆黑昭示着自我的死亡。
“不愧是秩序局最为年轻的荣光者啊,你居然真的杀了我一回。”
摄政王站了起来,抚摸着自己的喉咙,在光滑的下颌上,他能摸到些许的粗糙的凸起,那是刚刚才愈合的疤痕。
霍尔特没有理会摄政王的话,在摄政王自愈的同时,霍尔特自身的伤势,也经由以太愈合。
按理说,霍尔特作为最年轻的荣光者,在炼金矩阵的优势上,他足以超越所有的荣光者,但这也仅仅是霍尔特唯一的优势了。
摄政王不仅是不死者,他还具备着魔鬼的加护,起初,霍尔特还能占据优势,但随着战斗的推移,两人逐渐势均力敌了起来。
如果再继续纠缠下去,霍尔特会一点点地被摄政王消耗掉所有的以太,直到被影刃割开喉咙。
霍尔特低声道,“不死者未免也太麻烦了。”
不死者,该死的不死者,这些杀不死的东西就像一团难以剁碎的烂肉,任由你把他们击倒一次又一次,他们还是会崛起地站起来,对你进行无声的嘲笑。
霍尔特有些受够了,不由地抱怨道,“所以啊,不死者的决斗就是个笑话,你誓言中的公平又算什么吗?”
“誓言?公平?”摄政王疑惑了一下,不由地笑道,“你不会觉得,我加护的誓言,是所谓的公平决斗?”
“不然呢?”
霍尔特将秘剑插进脚边的土地中,“先前你和伯洛戈的决斗,你明明有能力杀死他的,却说什么公平起见,还有……还有遗弃之地内时,和我的决斗,那时我才是守垒者,你同样有能力杀死我的。”
说完这一切后,霍尔特觉得更疲惫了,这一刻真如中场休息般,他和摄政王谁也没有动手,难得的和平中,霍尔特看向远方。
风暴中闪烁着荣光者的伟力,伏恩还在尽情地厮杀着,殊不知,他所引导的风陨之歌,已经将王城的一角彻底摧毁了,高墙坍塌,遍地废墟,再这么下去,整座王城都将被吞没。
不……不用等风陨之歌来摧毁,在王城的另一端,屠夫之坑内的血战仍在继续,霍尔特不清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远远地看到那些林立的赤色晶体、隆起的黑暗,以及那彻底垮塌的现实。
天啊……
想到这些,霍尔特自己都忍不住地笑了一下,鬼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伯洛戈他们干的吗?那未免也太出色了,照事态这么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整座王城都将坠入以太界,如果灾难进一步扩散,引动了怒海之上的以太涡流点,说不定整个永夜之地都将从物质界中抹除。
休息结束。
霍尔特将秘剑重新握紧,目光如炬地看向摄政王,摄政王注意到了霍尔特的目光,他也将视线从远方收了回来,和霍尔特对视在了一起。
“难道我猜错了吗?”霍尔特问,“你的誓言不是所谓的公平?”
摄政王听摆低头看了眼地面,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终于,他再次抬起头,微笑着皱眉,肯定道,“那不是我的誓言,真的,怎么会有人把誓言定为公平之类的东西呢?”
“那为什么呢?”霍尔特不理解,“既然不是的话……”
霍尔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明白这一切的缘由了,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敢相信。
“那不是什么誓言,只是我对自我的约束,”摄政王摊开双手,“我和你一样,霍尔特,我们都是高傲的人,都会有些固执的追求,不是吗?”
霍尔特那副冰冷的面容上流露出些许的笑意,“我突然觉得你有趣了起来。”
与其说是高傲,倒不如说,霍尔特与摄政王都是恪守某些准则的人,自我的约束令他们与野兽划分出来,从而带来内心的满足与尊严。
霍尔特好奇地问道,“那么,你真正的誓言又是什么呢?”
“真正的誓言?”
摄政王迟疑了一下,目光不自然地落向那耸立进阴云之中的始源塔上。
最终,他没有回答霍尔特的问题,而是侧过身子,左手背到身后,右手举起影刃,纤细的阴影薄如羽毛。
摄政王问道,“下一回合?”
山崩地裂的毁灭中,霍尔特予以肯定的回应。
“下一回合。”
正当他们决意忘我地拼杀时,天穹之上,突然爆发出一道轰鸣的爆炸声,如同野马狂奔在天穹之上,打破了宁静,让人瞬间惊醒。
两人齐齐地向在声音的方向看去,一片炽红填满了视野。
那火光热烈而明亮,以无法阻挡之势,瞬间烧遍了整个天空,把昏暗的大地映照得苍白无力。
循着光芒的根源看去,只见始源塔燃烧了起来,一个巨大的疤痕于塔身上绽开,犹如被巨大的利刃刺穿。
从那伤口中,滚烫的烈火凶猛地喷薄而出,化作一场火雨,纷纷扬扬地挥洒向尘世大地,接着又沿着塔身倾倒,火光浴满王城。
望着那一幕,霍尔特的内心毫无波动,此刻这里就像末日的前夜,发生什么样的灾难,都不会引起霍尔特的震惊了,倒是摄政王,在看到始源塔上的火光时,他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霍尔特刚打算继续与摄政王的决斗,摄政王看都没有看霍尔特,整个人直接潜入镜界之中,消失不见。
空旷荒凉的废墟上,忽然只剩下了霍尔特一个人,他眨了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待察觉到摄政王的以太逐渐消散时,他这才明白,摄政王放弃了决斗。
紧接着,霍尔特意识到,能令这么高傲的有些愚蠢的家伙,放弃决斗的唯一理由,那么只有他那真正的誓言了。
此时再看向燃烧的始源塔,霍尔特没有片刻的停留,朝在王城的中央快步前行。
始源塔宛如一个巨大的火炬,煌煌燃烧,无论处于永夜之地的哪个位置,只要抬起头,都能窥探到这耀眼的光芒。
梅丽莎等血民望在那光芒泪流满面,夜族们则因这燃烧的光芒惶恐不已,它是如此耀眼,就像故事中的启明星般。
每个人都看到了,就连深陷黑暗虚无的瑟雷也是如此。
黑暗快要将瑟雷完全淹没之际,燃烧的光点刺穿了黑暗,这一刻,在这信息湮灭的沼泽里,迷失的方向感归来,瑟雷以光点为参照物,成功找到了脱离的方向。
向上!向上!
瑟雷如同溺水之人奋力上浮般,他眼中的光点变得越来越大,黑暗的沼泽再也难以束缚住他,破暗而出。
一瞬间,嘈杂的噪音、冰冷的飓风、腥臭的血气……那些丧失的感官纷纷回归,激动的瑟雷险些流出泪来。
绝对寂静的黑暗不止在蚕食瑟雷的肉体,更对他的精神施加难以想象的压力,那里不止没有方向感,就连时间的感知也变得无比模糊、漫长。
冲出黑暗,瑟雷重重地摔倒在晶体丛中,他连忙起身,抬起头,隆起的黑暗近在咫尺。
这回瑟雷可不打算以身涉险了,反正夜王如此仇恨自己,就算不踏入黑暗虚无,也足以引起他的恨意,进而牵制他了。
瑟雷忍不住地抱怨道,“真不容易啊。”
大大小小的血洞布满瑟雷的身体,好在他也是不死者,很快这些血洞就自愈了起来,但正当瑟雷打算继续自己的计划时,他发现眼前的黑暗虚无正一点点地退去,重新渗透进废墟之中,藏匿至始源塔内。
瑟雷抬头看了眼那熊熊的火光,大量的以太正在始源塔的周围激荡,很显然,那里已经率先沉入以太界内。
“该死的,你就这么怕死吗!”
这回反倒是瑟雷在追逐黑暗虚无了,他边跑边骂。
瑟雷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他察觉到了始源塔的危机,哪怕这股危机只是个守垒者引发的,但只要对自己产生一丝一毫的威胁性,夜王就会完全紧张起来,以至于他可以放下对瑟雷的仇恨。
任由瑟雷怎样叫骂、发动攻击,黑暗虚无依旧固执地回防着,见此情景,瑟雷心急如焚,一旦这鬼东西缩回去了,那么伯洛戈等人就被包围在了始源塔中。
瑟雷倒不担心伯洛戈他们,但奥莉薇亚还在他们身边。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讲,瑟雷就像一个发育期迟缓的孩子,时隔多年他才正视起了奥莉薇亚对自己的意义,以及自己身为父亲的职责。
虽然有些晚,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瑟雷发力狂奔,他说什么也要拦住夜王的回防,可突然数道荆棘拔地而起,它们不止拦住了瑟雷的去路,还施展沉重的一击,将瑟雷抽倒在地。
翻滚了几圈后,瑟雷迅速地起身,秘能无差别地袭向荆棘丛,但除了引爆几个埋在废墟下的尸体外,这些荆棘完全不受瑟雷的影响。
它们无血、也无肉,非要究其本质的话,那是超越凡物的,魔鬼的碎片。
瑟雷看到了那魔鬼碎片的化身。
那是头彻彻底底的怪物,甚至说,用怪物也难以形容的他的存在,那完全是超越人类认知的生命形态,由无尽的血腥和疯狂构成的实体,被无数荆棘所包裹。
伴随着他的前进,挂在荆棘条上的尸体和内脏纷纷摇晃着,它们就像狂欢的装饰品,宣告胜利的战利品。
瑟雷咽了咽口水,骇人的荆棘条丛生,它们扭曲且怪异,刺破了约克的皮肤,深深地扎入肉中,甚至触及了骨头,然而,约克却没有任何的痛苦表情与悲鸣,反而,随着躯体被切割,狂喜与满足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以荆棘为衣,以尸体为饰,以血腥为食。
“又来一个。”
沉重的压力落在了瑟雷的肩头,原本约克被蜂拥而至的不死者们压制住了,但随着战争的进行,越来越多的死亡与鲜血,本被压制的约克,反而在这一连串的献祭下,力量获得了进一步的壮大,成为了战争的化身。
瑟雷难以估量约克的力量,从超凡的角度来讲,他只是一个一阶段凝华者,就算被畸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也算不上所谓的此世祸恶。
但这不代表约克很弱,相反,这个特殊的存在,具备着暴怒之罪的碎片,他权柄的一部分,说不定,这家伙的危险性比夜王还要大。
不管威胁性如何,这个混蛋确确实实拦住了瑟雷的去路,瑟雷除了砍断这没完没了的杂草外,没有其它的选择。
瑟雷眼中闪烁着危险的红光,约克也展开了自身的姿态。
荆棘在空气中狂涌挥舞,犹如一群疯狂的蛇,时而向上跃起,时而在空中翻滚,时而又向四周伸展,每一根荆棘都呈现出一种极度扭曲的状态,仿佛是在承受着某种无法忍受的痛苦。
瑟雷深呼吸,准备应对这未知的强敌,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和狂乱之中,荆棘突然凝滞在半空中。
清脆的破碎声传入瑟雷的耳中。
一道道清晰的裂痕蔓过世界,而后现实崩塌。
就在两者将要拼杀之际,两界的重叠蔓延到了这里,海量的以太如潮水般浸过,把现实拖入以太界内,同时,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静止。
那些刚才还在狂涌挥舞的荆棘,现在就像被无形的力量固定住了一样,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瑟雷自己也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一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且紧张的气氛,荆棘在半空中静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就像是一群伺机而动的猎豹,紧紧地盯着猎物,准备在猎物最疏忽的时刻,给予致命的一击。
瑟雷则感到有什么不可见的存在正在悄然逼近,带给人一种极度恐惧的感觉。
脚步声在瑟雷身后响起,他试着转过头,但脖颈完全冻住了般,瑟雷什么都做不了,直到那个布满疤痕的身影越过自己。
“赛……赛宗?”
望着那道冒着火苗的身影,瑟雷怀疑自己看错了,但事实就是,赛宗来了,亲临这地狱之中。
一瞬间,瑟雷心头那紧绷的紧张感松懈了下来,赛宗来了,这位执掌暴怒权柄的选中者来了,有他在,瑟雷想不出有什么对手能挡住他们了。
“最后还是要刀剑相向啊。”
另一道声音响起,这并非是由赛宗发出的,而是从瑟雷的正前方传来。
“不然呢?”
赛宗回应道,“除了刀剑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强行改变你我的意志吗?”
瑟雷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道漆黑的身影在废墟中慢步走来,
那道身影非常单薄,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但在这末日般的景象里,他犹如钢铁般坚毅,不受影响。
男人是璀璨的湛蓝,仿佛有片深邃星空被镶嵌进了他的眼中,除去这双美丽的双眼外,他的面容完全隐藏进了黑暗里,如同一道突兀的剪影。
没有人告诉瑟雷男人的身份,可在见到男人的瞬间,瑟雷感受到了一股远超血脉的联系,看到了维勒利斯家罪孽的源头。
瑟雷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分不清这是因兴奋还是恐惧,一个充满罪恶的称呼从瑟雷的脑海里升起。
傲慢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