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这些时,无名的怒火从影王的身体里迸发,他发誓诅咒。
“故事里的国王便是科加德尔帝国的第一代王,初封之王。”
染血的真相令格雷的脑海一片空白。
“初封之王获得了一种恩赐,这种恩赐,可以令他的灵魂在他的血脉子嗣之间传递,也就是说,他不只是初封之王,每一任国王的躯壳下,原本的灵魂早已被湮灭、献祭给魔鬼,主宰那王冠的,是初封之王的灵魂。
历任国王都是初封之王,他是诸王之王。”
格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影王,他的呼吸不由地沉重了起来,像是缺氧般,痛苦地喘息。
“那么……如今的恐戮之王。”
“对,他也是初封之王。”
影王的语气里多了几抹伤感,那是他心头无法愈合的伤口。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臣服于他的控制,甘愿将科加德尔家的命运交给魔鬼。”
影王轻声道,“他……他察觉到了这一切,并预谋着反抗,终于在某一日,他意识到时机成熟了,他召集起了所有具备王室血脉的人,举行了一场极尽奢华的宴会,然后在狂欢的终日,他短暂地压制了初封之王的意志,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并将这一切付之一炬。”
血色之夜。
格雷知道影王在说些什么,也是在这一刻,他知晓了血色之夜的真相,理解了那癫狂暴行的真正目的。
“何等伟大的牺牲。”
格雷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付诸暴行,斩断所有与魔鬼牵连的血脉,哪怕这会令帝国崩塌。
“第一席很早就知晓了王室的秘密,并选择了效忠魔鬼,我则选择效忠了真正的国王,配合着他,密谋了这一切。
只可惜,这场血色之夜并不彻底。”
“锡林活了下来。”
格雷轻声道,这一刻他明白了国王秘剑与侍王盾卫的分歧所在。
“可能是父爱的怜悯,也可能是他坚持不住了,锡林没有被他杀死,成为了唯一的血脉,自那之后,初封之王一直想要夺回锡林,好令自己延续下去。”
影王悲哀道,“我们抗争过了,可惜还是失败了。”
艰难地仰起头,影王知道,一场交易正在大裂隙内进行,国王秘剑就要拿到锡林的尸体了,借用着那荣光者的尸骸、空白的尸骸,令自己的灵魂转移到其上,进而获得新生。
锡林说是一具尸体,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他没有死,在秘密战争的最后,他的灵魂被湮灭了,躯体仍保持着完美,这是极少数人才知晓的事……影王很后悔,当初倒不如一剑斩下锡林的头颅。
谁又能料到之后的事呢?影王努力不去想这些事。
“这个真相令你满意吗?”
格雷满脸的灰败与绝望,从影王的故事里,自己曾效忠的国王秘剑似乎才是反派,而侍王盾卫是真正的抗争者。
心智逐渐扭曲,格雷明白这些事,可每当他想放下这些时,米兰莎的死状,就在眼前上演。
那么米兰莎的死又算什么呢?渺小的牺牲吗?
自己的所做所为,又算是什么?
压抑绝望的氛围中,格雷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作出了某种决定。
“不……还没有失败。”
格雷站了起来,朝着影王大步走来,俯身在影王的身旁。
“你还活着。”
格雷的眼白里布满血丝,“该死的,我知道,你还活着!既然你能从秘密战争里活下来,那么你也能通过某种方式,继续活下来!”
影王迟疑了一下,只听格雷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的……这是我用灵魂交易而来的情报。”
格雷语气癫狂,“当然,最开始是为了杀了你。”
格雷知晓影王的真名。
影王那干瘪的眼童里,露出不可置信的情绪。
“说实话,我依旧憎恨着你,我无法就这么轻易地割舍仇恨,我做不到的,可是……可是和你所面对的宏大命运,我所承担的这些、我的仇恨,又显得不值一提了。
是啊,追根朔源,那些混账才是我们所有人悲剧的源头!”
格雷停顿了一下,抓起布满污秽的沉默之剑,“在玛门的剧本里,这把剑本该终结你的生命。”
“我不想让魔鬼赢,你应该也不想让那些混账赢,对吧!”
格雷充满怒气,像位荒唐的亡命徒,又像个暴躁的孩子。
“该死的,说些什么啊!我该怎么帮助你,让你活下去,去宰了那些混蛋!”
格雷的眼睛湿润了起来,他不想这样碌碌无为地死去,他要做些什么,“我做不到,但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他只是一位祷信者,面对宏大的世界,格雷的反抗无法影响那些庞然大物分毫,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将死的家伙能改变这一切。
影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格雷如此渺小,可此刻的他又是如此高大,像座山一样。
为了更宏伟的目标,格雷宁愿放弃自己的仇恨。
“你会死的。”影王说。
“如果我的死,能变成魔鬼坟墓上的一捧土,那么我的死也太值了,不是吗?”
格雷将两把秘剑插在影王身前的地面上,他鼓起全部的勇气,低吼道,“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影王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像是有团火在格雷的身上燃烧,他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支撑着几乎化作脓水的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抬起手,搭在了格雷的肩上。
“我身负着与初封之王相似的恩赐,但我恩赐并不受到血脉的限制,而是受到对方的约束,”影王郑重地说道,“只有甘愿为我牺牲者,才会受到我恩赐的影响。”
“所以真正的第二席,就是用这种办法,替你受死了吗?”格雷喃喃道,关于秘密战争的疑云,此刻也变得澄清起来。
“嗯。”
影王艰难地回应道,那是他不愿回顾的记忆。
利维坦许诺了他力量,却要求他在未来偿还。
所以秘密战争爆发了,第二席知晓自己的力量,所以他选择让自己活下来,以灵魂湮灭的方式死去,保全血肉之躯的完美。
这给了初封之王苟活的机会,但也给了自己卷土重来的资本。
只要夺回那具躯体……
“所以你才不愿抛下这具衰败的身体吗?”格雷明白了影王的执着。
这具破碎不堪的躯体,所具备的价值,不止是荣光者的力量,这更是他朋友、老师、战友的身体。
“我要你发誓,”格雷诅咒着,“我要你赢!赢过他们!”
影王张大了口,喉咙里溢出泡沫状的血,这是他人生里的第二次发誓,以灵魂发誓。
“我发誓。”
格雷单膝下跪,痛苦万分,但又感到难得的欢愉。
“我向您效忠,锡林陛下。”
……
格雷先是感受到一阵无穷无尽的痛楚,仿佛自己被丢进了绞肉机里般,每寸肌肉、每一颗细胞都在发出尖叫,而这就是对方一直在承受的痛苦。
视野逐渐恢复了清晰,格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
那是自己的身影,只是躯壳之下的灵魂,在这一刻已截然不同了。
他挥起血移之剑,噼出了一道血色的十字。
空间裂开,出现了一道道裂隙,裂隙边缘扭曲着空间感,仿佛是把无数线条混合在一起,错落有致,几乎在同一时间,裂隙的边缘开始跳动着电弧和血色,似乎空间裂开的每一个刻痕都排出无数电流和鲜血。
他最后看了一眼格雷,轻轻地点头,转身走入了十字剑光里,裂解的空间开始闭合,直到消失不见。
昏暗寂静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格雷一个人被困在这具将死的躯体里,极致的痛苦中,格雷却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安宁。
格雷知道,他将成为无数人之一,成为了那打赢战争的渺小一个。
万众之一。
一想到这些,格雷觉得自己的人生具备了价值,连带着米兰莎的那部分也一并如此,一股满足感抚平了他内心的所有伤痛。
格雷闭上了眼,头顶的岩石崩塌,第一席尖啸着,颅骨大镰横斩,削去了世间万物。
弥漫的尘烟里,响起可怖的咀嚼声。
第一席的身影逐渐显现了出来,他擦了擦嘴角的脓血,吞食大敌的感觉,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拄起大镰,第一席接着将“影王”的头颅如战利品般挂在了廉刃上,正当他欣赏着大敌的死状时,他才发觉这颗近似干尸般的头颅上,居然带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第一席搞不懂,他从来都搞不懂自己这个弟弟在想什么,就像当初自己邀请他时,自己搞不懂他为什么会拒绝永生一样。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他心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