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办法把这一切视作一场游戏,我陷入了某种……不可自拔的幻想中。
是啊,我爱你,缪斯、辛德瑞拉、阿斯莫德……无论什么都好,可她们却是不存在的,她们只是虚假的幻想,而你、作为魔鬼的你,你是距离这份幻想最为接近的媒介。”
厄文喃喃自语,“有时候我觉得我自己也蛮可悲的。”
“我可以爱你。”
“不,你只是头该死的魔鬼,你并不懂什么是爱,你甚至不知道我爱的是什么。”
厄文变得怒气冲冲,“我爱的是以你为基石、所构建的幻想,是我在你身上所看到的、那虚幻的、永恒的美。”
“真是令人绝望,这样的美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厄文书写着自己的绝望,“我爱上的是一道理想化的幻影,一具藏在我脑中的尸体。”
缪斯眼中瑰丽的光芒逐渐暗澹了下去,人性的部分正逐渐消退,阿斯莫德重新占据了意识的主导——也可能是厄文选择了放手。
“听起来真讽刺啊,”阿斯莫德嘲笑道,“你如此在意真实性,结果却爱上了一头你从未了解过的幽魂。”
“没什么的,我对你而言只是你漫长生命里的一个消遣、一个玩具,你看似对我如此执着,也只是为了维护你那可笑的自尊心而已。”
厄文满不在乎道,“你的容貌是假的,你的言语是假的,你的身体是假的,你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混沌且虚无,毫无意义。
可有一件事是真实的,我,厄文·弗来舍尔的情感,我的所作所为,我因此而写的书,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是绝对真实的,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是不容置疑、无法否定的。”
厄文清醒的可怕,似乎刚刚流露出温热脆弱一面的他,只是用来麻痹阿斯莫德的假象。
“不会有人记得你的,厄文。”
阿斯莫德无法征服厄文,那么只能毁灭他了。
“怎么可能呢?”厄文像是听到了某个笑话一样,笑到咳嗽了起来,“你读过我的故事,你知晓我的名字,你本身就是我存在的证明。”
“我会忘记你的,这一点你说的对,在我的漫长生命里,我见识过很多与你一样有趣的人,但他们最终都归于尘土了。”
“你不会记住所有人,就像我们无法记住看过的每一本书,可这真的被遗忘了吗?
不,它们或许无法再被你提起,但它们会变成尘土埋在你的心底,成为铸就你的基石,你看不到它们的存在,但它们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并一直影响着你。”
厄文像起了一个例子,“就像那些生物学家所说的基因?人与人之间的结合,令自身的基因传递了下去,你或许看不到它,但它确实存在。
故事也是如此,你会忘记它,但它所带来的感触会隐藏着你的灵魂里。如果你拥有所谓的灵魂的话。
就像你影响着我,就像我影响着你。”
阿斯莫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无论是北风还是太阳,都无法令厄文动摇分毫,甚至说反而令阿斯莫德自己倍感挫败。
她气昏了头,直白地威胁道,“你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厄文喜欢阿斯莫德愤怒的样子,这令他倍感荣誉,“她会活在我的记忆里,和我一同走向毁灭。”
阿斯莫德久违地感受到无力的感觉,哪怕她是魔鬼,也无法决定所有人的命运,她甚至无法打败厄文。
“那么你将死在这。”
阿斯莫德诅咒道,“不止你,你的朋友们也会为了你的高尚付出代价。”
伴随着她的言语,雏菊城堡外狂风大作,密密麻麻的魔怪们堆起了高山,它们相互挤压着,如同爬满沙堆的蚁群,即便伯洛戈几人重拾了超凡之力,面对这多如沙海的敌人,恐怕也只有伯洛戈能以不死之身生还下来。
这一刻起,黑暗几乎吞噬掉了所有的光芒,将故事引导向了最终的绝望,而这也是伯洛戈一直所担忧的,即便厄文抵御住了诱惑又如何,他有能力改写故事的结局吗?
阿斯莫德清楚地知道现实破碎下,叙事对厄文的限制,他的故事需要符合逻辑发展,而不是突兀的机械降神。
轰隆的撞击声响起,像是有根沉重的石柱倒塌了下来,厄文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扭曲的狼首几乎被完全噼开,白花花的脑子与黄色的脂肪层还有猩红的血液沾染在了一起,裂开的伤口里冒着腾腾热气,腥臭的气息填满了鼻腔。
伯洛戈那狼狈的身影背对着狼首魔怪的尸体,他浑身都沾满了恶臭的黏液,鲜血沿着怨咬锋利的边缘缓缓流淌。
深呼一口气,伯洛戈望向厄文,声音冷澈。
“你写完了吗?”
“写完了,”厄文敲打下最后一个句号,机械的按键音清脆的像是一把剑入鞘时的低鸣。
“刚刚好。”
阿斯莫德愣在了原地,她完全不清楚两人在说些什么,但她能意识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再看向厄文,那浑浊的眼神里藏满了狡诈与嘲弄。
厄文自信满满,“我的表演如何?很精湛吧。”
“你……欺骗了我?”
阿斯莫德不知道厄文欺骗了些什么,但他的眼神无意证明了欺诈已完成这一点。
“算不上欺骗,刚刚那些话,确实是我想对你说的,发自真心的,”厄文双手离开打字机,“呼……说出来的感觉真好,你知道吗?刚刚那段剧情,我在脑海里排练过无数次了。”
“你做了什么?”
阿斯莫德忽然感到一阵慌张,她以为自己玩弄着凡人,可实际上一直来她都在厄文的层层圈套里。
就像当初厄文对辛德瑞拉说的那样,作者是最完美的骗子。
“做了什么?当然是写完这本书、为故事收尾啊,”厄文说着站了起来,推翻了椅子,“这可是作者的职责啊!”
“你该如何为它收尾!”
阿斯莫德创造出了自认为无法逆转的绝望,无穷无尽的魔怪裹挟着黑暗彻底包围了此地,雏菊城堡的沦陷只是时间而已,眼下厄文只有伯洛戈他们三人,他们哪怕砍断剑刃也无法脱身。
厄文究竟该如何改写这黑暗的命运。
“你刚刚不是读过了吗?”
厄文说着拿起《夜幕猎人》,将它拍在了阿斯莫德的胸口。
“还记得我这本书自传写的是什么吗?”厄文兴奋地说道,“猎人是真实的,魔怪是真实的……你也是真实的。”
阿斯莫德看到打字机所吐出的纸页正在燃烧,那些由厄文鲜血所书写的文字正散发出一重重的光芒,化作烫金般的文字。
厄文对自己的长篇大论不止是在阐述内心,也是在拖延时间,那些蕴含着真挚情感的语句令阿斯莫德放松了警惕,乃至疏忽了厄文所写的故事。
在和阿斯莫德对话的同时,厄文也在书写希望的结局。
现在,厄文写完了。
黑暗的力量入侵了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他们急需一把烈火,将它们烧成灰尽。
为此厄文高声道。
“我们身处于故事之中,那么就让故事中的人来救我们吧!”
厄文用力亲吻《夜幕猎人》的封面,他激动的热泪盈眶,然后一把扬起书本,无数的纸页如暴雪般洒下。
可随着厄文话语的落下,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伯洛戈砍断了又一头魔怪的头颅,顺势打碎了上方的砖石,成片成片的砖块砸下,再度将大书库的裂口填补上,震颤的撞击声回荡,在裂口被彻底掩埋前,伯洛戈隐约能看见,又有几颗狰狞的狼首在坍塌的走廊内挤压前进。
帕尔默与艾缪伤痕累累,他们走近了厄文,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阿斯莫德笑了起来,她看着厄文那副滑稽的模样,几乎要笑出了眼泪,她猜厄文刚刚只是在强撑而已,他不愿认输,甚至欺骗起了自我。
阿斯莫德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你的朋友都在这了,还有谁能来救你呢?”
厄文深呼吸,他一脚踏上了工作台,张开双手,犹如演说家一样高呼着。
“猎人,你们还在等什么呢!”
这一次面对厄文的呼唤,世界给予了回应。
伯洛戈察觉到了那呼啸的风声,他将厄文扑倒的同时,爬满藤蔓的落地窗轰然碎裂,一枚燃烧的弹头砸穿了这些诡异的植物与玻璃,直直地撞入了坍塌的裂口里,将那些尚未爬出的魔怪碾成了一地肉泥,并在走廊的尽头爆炸出重重火光。
随着落地窗的碎裂,冷彻的寒风裹挟血气涌入室内,在那遥远黑暗的尽头,列车那深沉悠扬的汽笛声姗姗来迟,雪白的灯光犹如刺破黑夜的利剑,照亮了无数狰狞的怪异。
伯洛戈发誓,他绝不会忘记这一幕,那列熟悉的列车再次从故事里驶来,它披挂着厚重的装甲犹如一条在大地上前进的铁蛇。
无数的魔怪在它的车轮下被碾成了血污,扬起的肉沫与断肢如同染料般涂满了车厢,它笔直地前进,宛如从天穹坠落的大剑,将战场分割成了两半。
伯洛戈喃喃道,神情肃穆,犹如注视着神圣的景象。
“来自故事之中的援军。”
帕尔默完全愣在了原地,几秒钟后他震声狂呼,他已经难以用言语去描述此刻的心情了,这将是由文字谱写的奇迹。
这个倒霉鬼开始庆幸,帕尔默庆幸自己来到了这,亲眼见证了,他会记住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会对沃西琳讲上三天三夜,哪怕她不愿意听,自己也会扒开她的耳朵。
艾缪也站在原地,升起的光芒照亮了她那布满划痕、斑驳的钢铁之躯,即便是冰冷的金属,此刻也充盈着热烈的火苗,愈演愈烈。
厄文为《夜幕猎人》所写了美好的结局、拯救了那个世界,而现在,他笔下的、来自《夜幕猎人》中的角色正跨越了故事的界限,前来拯救他。
虚实的界限彻底消失,创造者被自己的造物所救。
现实破碎之下,所有人都处于故事之中的故事。
厄文挣扎爬了起来,对着黑暗欢呼。
“绝夜之旅!航向黎明!”
碾死了成百上千的魔怪后,成吨的血肉与骨骼卡进了黎明号的车轮里,每一次转动都像是榨汁机般涌出大量的血水,即便引擎再怎么怒吼,它也难以前进半分,最终这列钢铁巨兽缓慢地停了下来,如同搁浅在大地上的巨鲸。
可这并非是结束,反而是战斗的开始。
与伯洛戈在游戏里搭乘的黎明号不同,眼下这列黎明号是来自于《夜幕猎人》之中的钢铁造物,它全副武装、载满猎人。
刺耳的警笛声响起,沉重的装甲逐一抬起,漆黑的炮口指向群魔乱舞的战场,所有的列车炮早已填弹就绪,就如同厄文在小说里描绘的那样。
万众狂欢。
刹那间仿佛有一场雷暴降临战场,万千的雷霆贴地炸裂,又似乎有上百头巨人在高声狂吼,尸体混合着尘土扬起,又如冰雹般坠落,噼里啪啦击打着地面,声音震耳欲聋,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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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口吞吐着火舌,在黑夜下连绵出一道焰火的城墙,紧接着燃烧的弹头扫过战场,裹挟着热浪,如切割机般斩下大片的头颅,炮弹撞击在雏菊城堡上,天摇地动的同时燃起的焰火在疯长的藤蔓上肆意灼烧。
整座城堡都被点亮,犹如晚会中狂欢的篝火,照亮黑暗的灯炬。
第一轮炮击后,鲜血渗透了大地的每一处,空气里弥漫着火药、鲜血以及血肉被灼烧后的腐败怪味,浪潮般的魔怪如同稻草般被收割着,它们成片成片地死去,死神的欢笑声回荡在钢铁与雷鸣间。
伯洛戈听到了隐藏在风里的呼吸声,伴随着车门的开启,黑夜里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出现在了列车之下,他们有的挥起狭长的剑刃,有的扣动的扳机,还有的扛起喷火器,以灼烧的圣焰净化大地。
他们大步向前,轻而易举地将死亡的阵线冲散。
伯洛戈浑身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有电流爬过嵴柱,哪怕伯洛戈再怎么冷静,此刻也忍不住热血沸腾,振臂高呼。
一股股炽热之感在伯洛戈的体内升起,他也在故事之中,是猎人的一员,在叙事的力量下,仿佛有团烈火烧穿了伯洛戈的内脏,狂啸着要爬出他的喉咙。
创作者与他的造物们,热爱者与他们所热爱的。
此刻伯洛戈正与故事中的人们并肩作战。
身后传来砖石碎裂的声响,又一头狼首魔怪撞碎了堆积起来的废墟,将大半的身子探进了大书库内,它渴求着鲜血,发出怪异的喘息声,窗外轰鸣的爆炸声不断,绚烂的火光像是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
伯洛戈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不再疯狂、荒诞,相反,它变得浪漫至极,充满诗意。
人力打碎了魔鬼的桎梏,站在高处,放声嘲笑。
焰火点燃了雏菊的花海,它们再一次释放出了那摄人心魄的橙红光泽,宛如堆积在大地上的宝石。
“来自故事之中的伟大救援。”
伯洛戈轻声复述,这是故事中曾出现的一句话。
语毕,伯洛戈跃了出去,怨咬将狼首一剑斩下,暴血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