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子里,皆因此弩为上古流传,历无数能工巧匠,终在姜莘手中得以发扬光大,奈何造价昂贵,用料珍稀,故难以推广开去。因月氏与大周邦交友好,方才有幸引进。
琏弩,琏弩,顾名思义。
射箭如珠,连贯而发,为琏也。
林七许的呼吸轻如蝉翼,树叶窸窣间,只听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她谨慎地钻出茂密的梧桐,四下探望了许久。只记得那声音从西南而来,因常有灌木树丛发出声响,估计着是在西南边的山坡那块。
她拍了拍掌。
便有衣袂飘飞,立于前方阴影下,曙光仍旧稀薄,山林间的鸟儿却被那伙人声惊醒。云雀鸣啭歌喉,肆意在半明半暗的天空下。
“立马把方才的话转告其琛。速去!”
暗卫略一点头,便疾飞而去。
林七许被这两场私语唬的胆战心惊,又不死心地转悠了一圈,直想再讹出点什么机密事儿来。直到轮岗的侍卫前来换班,她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自己的营帐。
松软舒适的被褥上,她拢着抱枕,百思不得其解。
贼子能这样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刺杀皇帝,显然必有内应,什么围场布防图,山林地形图,妥妥都,一应在手。她猜得不错,应是重逢其琛那日,她见到的那群鬼祟人影。
皇帝心里有底,下属们早有准备,原本打算来个一网打尽。
可谁都不曾想到,刺客会在密林中纵火行凶!
火势,汹猛而来,打得所有人一个猝手不及。
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小皇帝到底忽略了谋逆之人那种穷凶极恶,万事不管,只为将你逼至山穷水尽的胆大包天。
可惜,天公不作美。
那场铺天盖地、酣畅淋漓的大雨,打乱了贼子的最佳计划、同时为搜捕增加了额外的难度,小皇帝那样孱弱的身体可撑得过去?
晨曦刺破黑夜的一瞬,曙光渐渐映成绯红,月色帷帐的层层叠叠里,有银线勾勒成的牡丹富丽华贵,闪烁着交替变换的光芒,密密麻麻地,有些晃眼。
林七许困乏的身子,依着软和的锦被,透过几缕熹微的晨光,温香拂面地柔和。她脑海里慢慢沉静如水,轻轻一翻身,挣脱开束缚的修身外衣,疏懒地想,左右其琛身旁有姜允的暗卫保护,性命无虞。
至于其他的,先见鬼去吧。
氤氲清雾,无处不在地笼罩在她迷失的梦境里。她仍是儿时遭受虐待,满身褥疮的女孩子,细细的手脚,瘦弱的身板,这样的身躯却必须为着无知的妹妹,柔软的弟弟,还有那个…生她却无法照顾好她的娘亲筹谋打算。
她的娘亲那样温和细柔,比春日的风还软上三分。
她的娘亲那样博学强识,谈吐风雅,比那传说里的进士父亲还有学问。
她的娘亲会在春日酿酸甜的梅子酒,会迎着盛夏烈阳做酥软可口的紫藤饼、秋日渐上,娘亲会泛舟采莲藕、而在滴水成冰的北风下,会含着笑含着泪迎回备受折磨的她。
她是多么爱恋娘亲,多么喜欢娘亲。
可是,长年的恣睢压迫碾着少女纤柔的身体,生生磨出一地的鲜血淋漓。林七许在无数个娘亲死去的夜晚,抱着她冰冷的墓碑,泪流满面。
月色冷清,拉长她孑然一身的影子,拂落满树霜雪。
寒鸦悲鸣,北风呼号。
她自责又内疚地抱着那块木头,企图用自己冰冷的手去捂热这块硬邦邦的牌位,像很多年前炕上炭盆边.那眉眼温婉,有无限柔情的女子,用一种令人心碎的目光凝视着她,捂着她因久站于雪里麻木又冻疮满满的双足。
娘,你大概不知道。
如果赵氏肯对女儿伸出橄榄枝,女儿很愿意忘记所有仇怨,欢天喜地地扑到仇人的怀里,嬉笑打闹,承欢膝下。
光鲜的前程,体面的出身,奴仆下人的高看一眼。
唾手可得的尊荣与骄傲。
我失之东隅,却从未收之桑榆。
这样的命,大抵源于昔年我心底那深沉的赌咒。
因果循环,皆为所报。
年幼无知的我,曾满心天真地以为,赵氏虐打于我,苛责于我,是因为我有个不讨她喜欢的母亲。
如果…
如果——
如果生母死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成为嫡出的大小姐了?
像吴家姐姐样,抱养在正室膝下,受尽嫡母喜爱,世人善意。或者如隔壁莫家的外孙女楚小姐般,笑容舒雅,生活清贵。
她低头出神盯着,轻轻抚摸着,那粗糙坚硬的木牌。
眼角有一滴泪水,被如霜月色拉长绵延的涟漪。
娘亲,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