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说道:“我说笑不得,果然跌下来了,摔着了不?”
金莲却不在乎,说道:“孟三儿不行,还不如李大姐,等我和李大姐打个立秋千。”说着,拉着瓶儿一道上了秋千。
月娘说道:“你两个仔细打。”一面教玉箫、春梅在旁推送。
不知怎的,陈经济进了园子,说道:“娘们在这里打秋千哩。”
月娘说道:“姐夫来得正好,且来推送你二位娘。丫头们气力少,也累了。”
陈经济早见金莲在上面,怎会不干此美事,答应一声,泼步撩衣,向前说了声“等我送二位娘”,先把金莲裙子带住,“五娘站牢,儿子送了”,使准力气,几下把那秋千送到半空中。二人裙带飘起,犹若飞仙一般。
瓶儿见秋千越打越高,唬得在上面怪叫起来:“不好了,姐夫你也来送我送我儿!”
慌得陈经济说道:“你老人家倒且急性,也等我慢慢儿地打发将来。通像这回子,这里叫,那里叫,把儿子痨病都使出来了也没些气力使。”于是把李瓶儿裙子掀起,露着她大红底衣,抠了一把。
瓶儿不知经济意思,只说道:“姐夫慢慢些,我腿软了。”
金莲说了:“李大姐,别动,你把我的裙子兜住了。”等秋千停稳,二人下来。
春梅和西门大姐两人打了一会,玉箫和惠莲先后上去打立秋千。
这惠莲上去便与别人不同,手挽彩绳,身子站得笔直,脚踩定下边画板,也不用人推送,三五下便把秋千荡到半天云里,然后又轻飘飘地飞将下来,真如飞仙一般,十分可爱。
月娘对玉楼、瓶儿说:“你看这媳妇子,倒真是会打。”
正说着,一阵风来,把她裙子刮起,露出内衣。玉楼指与月娘瞧,月娘笑着骂了一句:“贼成精的。”众人也都笑了。
来旺儿往杭州织造蔡太师生辰衣服,一切完毕,押着许多驮垛箱笼在船上,到了临清闸上,停靠卸装妥当,先走来家。到门首,下了头口,收卸了行李。到了后边,只见雪娥一人在堂屋门首,作揖行礼。
雪娥满面微笑:“好呀。你来家了。路上风霜,多有辛苦。几时没见,吃得黑胖了。”
“爹娘在哪里?”
“你爹今日被应二爹众人邀去耍去了。你大娘和大姐都在花园中打秋千哩。”
“打那做什么?秋千虽是北方戎戏,南方人不打,妇女们到这春三月,只斗百草耍。”
雪娥倒了一盏茶递与他说:“你吃饭不曾?”
“我且不吃饭,见了娘,往房里洗洗脸着。”来旺说着,又问道:“我媳妇子在灶上怎的不见?”
雪娥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的媳妇儿,如今哪是过去的媳妇儿?日子可好过了,每日只跟着她娘们伙儿里下棋、挝子儿、抹牌玩耍,哪里还做灶上活?”
这时,月娘已知来旺回来了,自前边走来坐下。来旺儿向前磕了头,立在旁边回答月娘的问话。月娘问了些路上的事,赏了两瓶子酒。过一会,宋惠莲也来了。月娘说:“也罢,你辛苦,且往房里洗洗头脸,歇宿歇宿去。等你爹来,好见你爹回话。”
来旺回到自己房去。惠莲先用钥匙开了门,舀水与他洗脸,收进褡裢,说道:“贼黑囚才几时没见,便吃得这等肥肥地来家。”替他换了衣裳,安排饭食与他吃了。
来旺一觉起来,已是日西时分。
等得西门庆回来,来旺儿把杭州办的事一一说了。西门庆十分欢喜,与了他赶脚银两,要他明日一早装载进城,收卸停当,交割数目。又赏了他五两盘缠,又教他管买办东西。
次日,趁人不注意,来旺扯了雪娥,将自己私下带的人事送与她:两方绫汗巾、两双装花膝裤、四匣杭州粉、二十个胭脂。雪娥便把来旺走后家中的事说了出来:惠莲怎样和西门庆勾搭,玉箫怎样做牵头,金莲屋里怎样窝巢,先是在山子底下洞里,后来在屋里。“成日明睡到夜,夜睡到明。爹与她的衣服首饰、花翠银钱,大包带在身边,使小厮在门首买东西,一日也用个二三钱银子。”
来旺听着,心里直打闷棍:“怪不得箱子里放着衣服首饰,我问她,她说是娘与她的。”
“哪是娘与她的?倒是爹与她的哩!”
来旺听记在心,一肚子不高兴的火气。到晚夕,去后边吃了几盅酒,回到房中,打开箱子,看见一匹蓝缎子,花样十分奇异,便问老婆:“这是哪来的?谁人与你的?趁早实说。”
惠莲不知来旺已知勾搭事,故意笑着答道:“怪贼囚,问什么?这是大娘见我没个袄儿,与了这匹缎子,放在箱中没工夫做。还有谁肯与我?”
来旺骂道:“贼淫妇,还捣鬼来哄我!真的是哪个与你的?还有这些首饰哪来的?”
惠莲恼了:“呸,怪囚根子!哪个没个娘老子?就是石头缝里迸出来,也有个窝巢儿;为人就没个亲戚六眷?此是我姨娘家借来的钗梳!你说是谁与我的?”
来旺不吃这一套,一拳过去,险些把惠莲打倒地上,说:“贼淫妇,还耍嘴哩!有人亲眼看见你和那没人伦的猪狗有首尾。玉箫丫头怎样做牵头?先是在前边花园内干,落后吊在潘家那淫妇屋里明干,成日捣得不值了。贼淫妇,你还在我面前唱戏儿。”
惠莲大哭起来:“贼不逢好死的囚根子,你为什么来家打我?我干坏了你什么事?你这样是言不是语,丢块砖瓦儿也要有个下落。是哪个嚼舌根的,没空生有,枉口拔舌,调唆你来欺负老娘?老娘不是那没根基的货,教人就欺负死,也拣个干净地方,是谁说我?你去问去,宋家的丫头若把脚略趄儿,把宋字倒过来。你这贼囚根子,得不上风儿就雨儿,万物也要个实才好。人教你杀哪个人,你就杀哪个人?”
几句话,说得来旺不言语了,半天憋出半句:“不是我打你,一时都被那厮骗了。”
惠莲又说道:“这匹蓝缎子,我和你说了吧,也是去年十一月里,三娘生日。娘见我身上,上穿紫袄,下边借的玉箫的裙子穿着,说我‘媳妇子怪剌剌的,什么样子,不好’,才与了我这匹缎。谁得闲做它?这哪个不知道?谁编着话嚼舌头?你错认了老娘,老娘不是个饶人的。明日,我咒骂了样儿与她听。破着我一条性命,拼了。”
来旺烦了:“你既没此事,平白和人合什么气?快些打铺我睡。”
惠莲一边打铺,一边说道:“怪倒路死的囚根子!昧了那黄汤,挺你那觉受福,平白惹老娘骂!”于是,把来旺掠翻在炕上,面里鼾睡如雷。
次日,惠莲去后边问玉箫,想知道谁透露此事,终莫知其所由,只顾海骂。雪娥听见,也不做声。
一天,月娘使小玉叫雪娥,追寻不着,却见雪娥从来旺儿屋里出来,初以为是她找惠莲说话,不想走到厨房,惠莲在里面切肉。回过来,来旺正从自己屋里跑出来。小玉这才明白来旺与雪娥有首尾,传言开去,都知道了。
来旺同雪娥勾搭已非一日两日,他要问清雪娥说的事是真是假。雪娥岂肯改口?这天,来旺又喝醉了,和几个家人小厮,坐在前边恨骂西门庆:“趁我不在家,使那玉箫丫头拿一匹蓝缎子,到我房里哄我老婆,把她吊在花园里奸耍。还有那个潘家淫妇,拿自己房窝奸。由他们去,只休要撞到我手里,我教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把那潘家贼淫妇也杀了,我也只是个死。你们别看我说,我定是做得出来的。潘家那淫妇,你们看她在家时摆死了汉子武大就知不是个好娘们,那是个淫妇。当初不是我上上下下寻人情,她还能活到今日?现今又挑拨我老婆养汉。我的仇恨与他结得有天来大。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破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打!”
来旺不顾天塌似地只管说,小厮来兴儿进去把此事添油加醋说给金莲听了。当时金莲正在房中和玉楼闲聊。听了此事,玉楼大吃一惊,问金莲可是真的。金莲也便把西门庆与惠莲勾搭的事一一说给她听。
玉楼说道:“怪不得贼臭肉的,见了俺们待起不起的,谁知原来背地有本帐!论起来,爹也不该要她,哪里寻不出老婆来?教一个奴才在外边唱扬,什么样子?传出去了难听。”
金莲说道:“左右的皮靴儿没反正,你要奴才老婆,奴才暗地里偷你的小娘子,彼此换着做!”
玉楼问金莲:“这桩事咱对爹说好还是不说好?大姐姐又不管。倘若那厮真个安心下手,咱不言语,他爹又不知道,一时遭了他毒手怎了?六姐,你该说说。”
金莲银牙紧咬:“我若是饶了这奴才,除非是他下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