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总是在不断地用文字讨论着文字里的激情和技巧到底什么比较重要。
而答案却是没有的。
8
上海在结束了漫长的白雪冬季之后,开始缓慢地复苏过来。白银的大雪变成了灰蒙蒙的雨水。整个城市又重新变成那个沐浴在湿润的雾气下的繁华城市。旋转的玻璃球光芒四射。
我们只有在想象中,去窥探和触摸曾经遥远的冰原世纪。
那些冰雪的王爵,站立在旷世的原野上,冰雪在他们肩膀上累积出漫长的悲凉。那些爱恨,那些命运里沉重的叹息,都被白光凝聚在零下的苍雪里。
记忆里这样一个靠想象力和激情所幻化出来的世界,好像离我有一个光年那么遥远。
它停留在我17岁的世界尽头。它们悬浮在宇宙白色的尘埃里。
9
很多的名字被反复地传颂着,他们在很多人的生命里成为了传奇。他们白色的头发和白色的瞳仁,他们悲惨的命运在鸟鸣声里蒸发成灰烬。
卡索,樱空释,梨落,岚裳……他们从一个男孩子17岁的脑海里脱胎,然后变成世间的一个个小小的传奇。
10
上海慢慢地进入春天了。阳光灿烂的时候会到楼下的星巴克喝一杯咖啡,坐在露天的路边,看见来往的外国人手里拿着英文报纸,手上拿着咖啡匆忙赶路。他们翻动报纸的声音哗啦哗啦。
而几年过去之后,我也不是当初那个背着书包匆忙上学的小孩了。
现在每天都会穿着稍微正式一点的衣服,进入写字楼。在每天早上被电话吵醒之后开始一边喝咖啡一边和别人讨论各种选题和项目。
整个房间在空调运转了一晚上之后变得格外干燥,拧开莲蓬头,哗啦啦的花洒喷出无数白色的蒙蒙的雾气。
开车。看电影。书写着《小时代》的最新篇章,为林萧到底应该和简溪还是宫洺在一起想破了脑袋。整理最新的工作计划,和广告商打拉锯战。对媒体记者时而谄媚时而敌对,机关算尽彼此假笑。
这样的生活离那个冰雪覆盖的帝国有多么遥远呢?白银的骑士抑或是妖术的巫师,他们其实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11
八年前的自己,受不了分离,受不了孤单,受不了成长,受不了沮丧,受不了失望,受不了世俗,受不了虚假,受不了金钱。
而现在的自己,却慢慢地习惯了这些。
其实有时候一个人坐在摩天大楼的落地窗旁边,听酒吧里压抑但蠢蠢欲动的音乐,然后侧过头望向脚下渺小而锋利的,灯火闪亮的时尚之都——这样的孤单,已经被物质装点成了品位和高贵。成为别人眼里的憧憬。
你成为别人眼里的风景。
12
回过头来的时候,其实会发现很多很多自己幼稚的地方。无论是在《幻城》里,还是在书写《幻城》的那段年少岁月。但是还是会怀念起当年的那些粗糙的、略显苍白的时光。那一段不长不短的高中岁月,被自私的自己裁下来,装裱进画框,多年来一直悬挂在自己内心的墙壁上。
上课的铃声是一直枯燥无味的电铃,但突然某一天就变成了《欢乐颂》的那段旋律。
学校的羽毛球场是露天的,水泥地面被无数双球鞋摩擦得光滑发亮,我在上面好多次摔倒。
学校门口的那个卖零食的小摊,老板娘在夏天会把西瓜切碎,放进一个玻璃的水缸里,加上糖水,加上碎冰,然后变成五角钱一杯的廉价冷饮。
门口还有父母一直不让我们吃的烤羊肉,他们说吃多了会得癌症。但在冬天还是会把手抄在袖管里,哆嗦着等在摊前。
还有那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湖边的草地上总是有逃课的学生在睡觉。湖边上是女生的宿舍,她们各种彩色的衣服晾晒在走廊上,像是各种斑驳的旗帜。
从宿舍到开水房的路很长很静谧,两边是高大的树木,一到夏天就生长出无边巨大的树荫,在很多个夜晚里让人害怕,提着水瓶飞快地跑回寝室。但清晨却会有美好的光线,照穿那一两声清脆的鸟鸣。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13
我曾经做过无数道关于是否愿意回到过去的心理测验题。每一次自己都觉得一定是希望回到过去的。但是当我认真地选择的时候,却会发现,当你洗去这些年的尘埃,重新站在时间干净的起点,你并不一定过得比现在快乐。
时光倒流的前提,一定是要让我保留这些年的记忆。
这些年来——我已经在无数的场合用到了这样的开头。我抱怨过生活的痛苦,我也抱怨过命运的沉重;我分享过成功的喜悦,我也品尝过失落的苦涩。但是,就算有再多的重量和尘埃积累在我的肩膀,它们到最后,都装点了我的命运。
它们把我的身体化作容器,封存过往的岁月,把苦涩的泪,酿成甘甜的泉。
它们让我成为冰雪的王爵,它们最后变成了末世的苍雪。
2008年3月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