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笼子,取出一块精致茶饼来,手脚利落,从容不迫地动作起来。少倾,茶好了,他先寻了一对邢州白瓷茶瓯注上茶汤,双手奉给福缘和尚与客人。接着又寻了一只越州瓷茶瓯注上茶汤,蹑手蹑脚地端出去给牡丹。
福缘和尚没注意,全部心神都放棋盘上,那青袍客人却是看到了,不动声色地将一粒棋子按下,彻底结束了战斗:“我输了。”福缘和尚化外之人,对于输赢已经看得很轻,坦然一笑,正要开口,那人却指了指外面,低声笑道:“你小徒儿来客人了,给茶瓯比给你这个师傅用还要好。”
“成风,我看你是嫉妒比给你还好吧?”福缘和尚也不生气,与他轻轻起身,站草帘后往外张望。但见如满捧着那只茶瓯,步进了竹林,不多时,竹林里传来女子清脆笑声,还有如满得意夸耀声。
那客人促狭一笑,看向福缘和尚:“看来还是个女客人。”
福缘和尚对着他促狭笑容半点不自都没有,只道:“如满,你拿我茶瓯去哪里?”
一阵寂静,好一歇,如满方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垂手从竹林中走出来,身后还跟着捧着茶瓯牡丹。
牡丹一眼看到福缘和尚身边站着人,不由愣了一愣,怎会又遇上了蒋长扬?随即绽开一个甜美微笑,算是打过了招呼,抢如满开口认错之前,先和福缘和尚行了一礼,道:“师父,是我骗如满师父要好茶喝。”
福缘和尚见是牡丹,不由微微一笑:“女檀越什么时候来?”又瞪了一旁缩头缩脑如满一眼,“也不知道来报一声,送杯茶也偷偷摸摸,好似我不给客人喝一般。”
牡丹有些诧异福缘和尚今日跳脱,自动猜测是因为他赢了棋缘故,便笑道:“将近半个时辰了。因见师父下棋,不敢拿俗事打扰。”
福缘和尚便同身边友人介绍牡丹:“何施主请我替她治园,说来也巧,她那庄子正和你那庄子邻近,你们也算是邻居。”
牡丹已然笑着上前与蒋长扬行礼:“蒋公子别来无恙。”她就没想到蒋长扬也是认识福缘和尚。
蒋长扬笑道:“何娘子别来无恙,耽搁你了。”
牡丹忙道:“哪里,是我打扰了二位雅兴才对。”
福缘和尚道:“女檀越今日前来,可是那园子图纸出了什么事?”
牡丹本来是想请他这几日去走一趟,以便请他做个见证,以备不时之需,但见了蒋长扬此,倒觉得不好开口了。就生怕蒋长扬之前撂了那么一句话那里,她却不领情,到处奔来走去,四处安排寻求其他解决之道做法让他反感,觉得她不服人尊敬。便不打算再当着福缘和尚面提这件事了,转而随口胡诌道:“不是那园子图纸出了什么事,而是想向师父请教一个关于奇石问题。”
福缘和尚笑道:“你请说。”
牡丹眨眨眼,笑道:“上次您和我说,园林用石,以灵璧石为上品,英石稍次,但是这些日子我四处打听,就怎么遇不到好大?即便遇上了,也全是些小。您可知道什么地方能买到大好?”
福缘和尚不由被她逗笑了:“这两种石头都是珍贵难得品种,高大尤其难得,几尺高就算是珍品了。这短短时日之内,你自然不能寻到。不若寻访太湖石为妥当。”
牡丹早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便装作受教样子道:“知道了,我回去就请人去买太湖石。”既然蒋长扬没有走迹象,她再留下去也没意思,于是起身告辞而去。
待她走远,蒋长扬笑道:“我看她寻你是另有他事,不过是因为我这里不好开口罢了。”
福缘和尚反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走?”
蒋长扬道:“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事还没办完,自然不走。何况,她找你事情肯定比不过我事重要,你答应不答应?”
福缘和尚皱起眉头:“你又不是她,怎知她事情就没你事情重要?我若是不答应呢?”
“她要求你,无非就是那个园子而已。”蒋长扬微微一笑,往草垫上一坐:“你若是不答应我,那我就不走啦。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又再说。”
“看不出来你还有几分无赖相。”福缘和尚有几分气恼地一挥袖子:“你自去拿你妖僧,做你英雄,何必一定要扯上我?”
蒋长扬道:“总不能叫我剃光了头混进去吧?就算是剃光了头混进去,你又叫我怎么和他们谈佛经?”
福缘和尚沉着脸,淡淡地道:“说不去就不去,你爱这里坐着就坐着,别怪我不给你斋饭吃。”
蒋长扬仿佛没看到他不悦,径自去他书架旁翻书来瞧,等到如满捧了斋饭来,不等福缘和尚开口,就抢福缘和尚之前把斋饭抢过去开吃。
福缘和尚气不过,夺过如满手中筷子和碗,与他抢起咸菜来。蒋长扬头也不抬,运筷如飞,不管福缘和尚挑哪里,他只管挑自己想要,不等福缘和尚吃下半碗饭,他已经将其他饭菜一扫而光,满足地抬眼看着福缘和尚笑道:“斋饭味道不错。”
福缘和尚气个半死,道:“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旁人都只道这人是个好人,他却知道这人脸皮厚起来时有多厚。他今日又算是破功了。
蒋长扬讶异地道:“你不知道我从来奉行一点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先把饭吃饱么?”
他二人这里斗嘴,如满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福缘和尚忙道:“如满,你怎么了?”
如满委屈地看着他二人:“我饿,没饭吃。”
蒋长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福缘和尚叹了口气,道:“别哭了,再去厨房里让他们重弄点来吧。就说是我说。”
如满立刻收了眼泪,收拾了他二人碗筷蹦蹦跳跳地出去。福缘和尚叹道:“这件事对你很重要么?”
蒋长扬毫不犹豫地道:“很重要。”
福缘和尚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
夕阳余晖从草帘缝隙里洒进来,将室内简单陈设数镀上一层薄金色,原本奉命去了厨房如满奔奔跳跳地跑回来:“师父,外面有位也姓蒋公子要见蒋公子。”
福缘和尚抬眼看了蒋长扬一眼:“诺,找来啦。你见是不见?”
蒋长扬平静无波地道:“既然来了我怎么不见?”
片刻后,如满领了一位穿着松花色圆领窄袖袍,肌肤如玉,眉目之间与蒋长扬有几分相似,约有十七八岁年轻公子进来,那公子见了蒋长扬,夸张地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大大地给他行了个礼,亲热地坐到蒋长扬面前去,笑道:“大哥,我听说了那件事情。你还是不要去了吧?你想要什么,爹爹反正都说给你,我们也没什么怨言,只要你开口,全都是你,你就不要拿命去搏了。”
蒋长扬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你话带到了?”
那蒋公子没想到他听了自己那席话,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有些诧异,反射性地道:“是。”
蒋长扬道:“那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莫要打扰了大师。”
蒋公子急道:“你还是要去?你可是怨恨我们?我……”
蒋长扬突然笑了,伸手止住他:“你还有你们都错了,我没有怨恨你们。我要做事情多得很,还有许多理想和抱负未曾实现,怎会有时间怨恨你们?我没空,也没那个闲心。”要说真有没有怨恨谁,当然是有,毕竟他也是个普通人,只不过怨恨和做自己想做正事比较起来,真不值一提。
蒋公子有些发愣,怨恨人也是需要时间,需要闲心?
蒋长扬抓了一把棋子手,淡淡地道:“你回去吧。你和她说,这些年,我们其实没时间恨谁,我这次来,就是把我母亲一些财产理清楚,然后做点想做事情,和你们都没关系,你们可以放心。”
蒋公子听得出蒋长扬语气里不以为然和认真,而不是敷衍或者故作姿态,他有种被轻视感觉,当下忘了来前家里人叮嘱,语气尖锐地道:“既然你看不起这些,心中也不怨恨,为何你还要打着朱国公府旗号四处惹是生非?给家里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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