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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艾泽打了辆车,先让师傅去了趟金座广场,尚楚先下了车,再调头去西郊的一个花园别墅区。
尚楚在路边笑眯眯地和白艾泽挥手道别,等到车屁股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原本上扬的嘴角一点点地下拉,最终成为了一条平直的线。
商场里大部分店面都关门了,音乐喷泉也停了,广场上到处都是喜庆的大红色,红气球红条幅红灯笼,扎眼得很。
尚楚摸出一根烟,在路墩子上蹲了会儿,香烟抽了半根,他掏出手机瞟了一眼,这二手破机子安安静静的,没有未接来电更没有短信。
“操!”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期待什么几|把玩意儿,尚楚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接着重重吸了口烟,把剩下半根烟按在路墩上碾灭了,起身打算随便找个还在营业的网吧凑活一宿。
他戴上外套自带的帽子,摩擦了几下手掌心,这才觉得热乎了点儿。
尚楚在城中村和金座间那条小马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走到路口的第一次心里想着“今晚应该没有网吧开着吧?要不回去算了”,第二次心里想着“就算有网吧还开着张,里头要是就他一个人,那多丢脸啊!要不还是回去算了”,第三回又对自己说“别人都在朋友圈发年夜饭照片,就他在网吧吃十五块一桶的泡面,我|操那也太惨了吧!要不就回去呗”......
一个人走来走去徘徊了好几遭,尚楚自嘲地想着这回儿要是飘点小雨,再给他把油纸伞,连妆都不用化,直接就能cos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omega。
他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说服不了自己回到城中村那个没有暖气、四面漏风的小屋里面对尚利军。
第八次走到路口,尚楚脑子里出现一个声音,对他说回去吧,至少今天应该回去,他妈还在的时候,一年到头最重视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尚楚也忘了是哪一年,那会儿尚利军在一家玻璃切割厂打工,足足有两个月没喝酒,叫喊和打骂难得的在这个家里消失,那段时间哑巴的开心溢于言表,比划着说你爸爸这回真的改好了。那年除夕,他们一家三口去新阳的坝下看烟花,有个卖皮鞋的地摊还摆着,尚利军买了双三十五块的褐色皮鞋,穿在脚上神气的不得了。哑巴鼓着掌,嘴里发出“呜哩呜哩”的声音,对丈夫竖起大拇指。
那一幕是尚楚迄今为止的记忆中、少有的关于家庭的温情场面。
尚楚的兜帽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他吸了吸鼻子,脚尖一转,朝城中村的巷子里走去。
他被自己记忆里那一点点残留的温情说服了。
-
尚楚拧开门把,听到里头传来一声“谁啊”,他手指一缩,依旧推开了木门。
尚利军坐在桌边,转头看见回来的是尚楚,脸上浮现出了惊讶、愧疚、后悔等等情绪,但很快,他有些紧张地笑了笑,双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说:“回来啦?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好......”
“嗯。”尚楚脱了鞋,淡淡地应了一声。
“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尚利军局促地看了看桌上摆着的两个盘子,都是昨天的剩菜,“我都没准备什么吃的,我、我现在......”
“不用。”
尚楚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放到桌面上,里头装着他刚刚在巷口卤味店称的猪肘和鸡翅尖。
“你坐,坐这。”
尚利军起身去给尚楚拿碗筷,尚楚注意到他额角有一块结了痂的伤疤,走路姿势也一高一低,左脚脚踝红了一大片,高高肿起。
“你腿怎么回事。”尚楚问。
尚利军的背影一僵,讪笑着回答说:“走路摔了,摔了一跤。”
尚楚嗤笑,他心知肚明这根本不是什么摔的,就是尚利军不知道在那里发酒疯被人打了。
但他懒得戳破,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两个盘子里装着发蔫的小白菜和发干的咸鱼,尚楚端起两道剩菜,径直倒进了垃圾桶。
“倒了好,”尚利军讷讷地说,“除旧迎新,剩菜倒了好,倒了好......”
他说话时候眼神游移,根本不敢看尚楚。
这种状态尚楚太熟悉了,尚利军的人生仿佛只有两件事——发疯的时候对人喊打喊杀,清醒的时候就陷入永无止境的悔恨。
父子俩安安静静地坐在同一张餐桌上,谁也不说话,客厅里小电视放着春晚前的预热节目,热闹的有些刺耳。
“你吃这个,这个肥。”
碗里突然被放进一个硕大的猪蹄,尚楚眼也不抬,冷淡地说:“谢谢。”
“不客气,”尚利军紧张地抿了抿唇角,又小声说,“和爸不用这么客气......”
尚楚没有回话,于是简陋的厨房又陷入了沉寂。
良久之后,尚利军看了尚楚一眼,左手五指紧了紧,手掌按上尚楚肩膀,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关心道:“在那个训练营感觉怎么样?有把握考上吗?”
“还可以。”
尚楚往边上挪了挪椅子,尚利军的手僵在空气中,他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装作自然地接着问:“饭吃的饱吗?钱够不够用?”
“挺饱的,够。”尚楚依旧言简意赅,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那就好,”尚利军眼角有点儿湿,又喃喃重复了一遍,“那就好,你过得好就好,我挺记挂你的......”
尚楚“啪”地放下筷子,冷笑道:“记挂我?两个月了,一个电话也没有,这也叫记挂我?”
尚利军一愣,挪开脸看着发黄的墙壁:“我有时候挺想打的,但就是......不敢,也怕打扰你......”
尚楚从背包里拿出两罐啤酒开了,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把另一罐重重放在尚利军面前:“喝点儿呗。”
“不喝了,”尚利军摇头,“以后都不喝了.......”
“少他妈放屁!”尚楚毫不留情地嗤他,“你这话说过几回了,你自己数数,数的清吗?”
“这回是真的,”尚利军张着眼睛看着他,咽了两口唾沫,“真的改了,真的。”
尚楚一口气喝下去半瓶酒,抬手抹了抹嘴角:“去年爷爷肺炎住院,你说你要回新阳照顾他,我给你两千块,你拿去干嘛了?”
尚利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这个干嘛......”
“前年暑假,我送牛奶的时候摔骨裂了,不能去高中报道,你替我去,报名费1200你拿走了,哪儿去了?”尚楚笑得很张扬。
尚利军摇头,呼吸有些加重:“我不是人,你别说了......”
“我妈刚死那年,你有天晚上说去给我买牛奶,去了就没回来,我一个人在家里锁了三天,最后快饿死了,从二楼跳窗下去,摔断了一条腿,你去哪儿买牛奶了?”尚楚把酒往他面前送了送,“喝点呗,喝了好聊天。”
自己做过的那些丑事一桩桩一件件地被儿子摆在台面上,尚利军猛地一拍桌,红着眼眶说:“我不是人,我他妈不是人......”
“你不是,”尚楚把啤酒瓶往地上一摔,“我六岁那年你拿菜刀架我脖子上还记不记得?你说你死可以,但我要跟着你一起死......”
尚利军抬手遮住眼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春晚开始了,开场曲挺欢腾的,尚楚埋头啃完一个翅尖,背上靠在脚边的背包:“走了。”
尚利军终于从手臂里抬起脸,眼角又湿又红,他擤了把鼻涕,也不挽留:“等等,爸有东西给你。”
尚楚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进了里间,又一瘸一拐地挪出来,把一叠零钞塞到他口袋里。
“你吃饱,穿得暖点,照顾好自己,”他顿了顿,又说,“我挺好的,就这样就挺好的,你过好你自己的,别操心我......”
尚楚一个字也没说,拉上外衣拉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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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最中心,尚楚步履匆匆,穿着黑色棉衣和黑色长裤,几乎融进了夜色之中。
他在打车软件上叫了一辆车,也顾不上除夕夜的车费涨得有多离谱,报了一个地址后就合上了眼假寐。
城市的另一端,在首都最高级的花园别墅区里,白艾泽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家里的阿姨正在摆碗筷,见是他回来了很是开心,立即上来迎他,埋怨道:“大过年的,怎么回来这么晚,张姨菜都摆一桌了!”
白艾泽笑着脱下外套:“打车不好打,我妈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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