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底下能活动自如,进出齐攸王府的所有房间。如此也方便他们相会,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在先帝时期,这底下就有一些暗道,后来继续扩展,便成了当下的规模。也许是年代久远,齐攸王是在无意之间现了这个秘密。”
说到这儿,廉明又是一声轻叹,“密道的暗口,都在我脑子里装着,如果赵大人需要,我可以给你画出来。”
“这么说来,当年你娘就是从地道里逃出去的,并非所谓的私奔,而是带着你逃命去了。”赵无忧揉着眉心,“她还活着吗?”
“若她还活着,我必定不会离开她,也不必再来京城圆她这一场梦。”廉明神色暗淡,“你当知道,我并不愿杀人染血,可是……”
“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丧母之痛,岂能了了。”赵无忧接过话茬,“大致情况我都清楚了,我也信你。烦劳廉公子把地道图画出来,也许有朝一日,真的能派上用场。”
廉明蹙眉看她,“你要进齐攸王府?”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请廉公子只管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的人不会轻易踏入密道。否则一旦泄露了密道,萧容就知道你回来了。”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还望廉公子能收好遗诏,不管生什么事,都别拿出来。”
“那是自然,我绝对不会让萧容有机会,为祸天下。”廉明切齿,“这样的乱臣贼子,当人人得而诛之。”
“你当知道,虽然我们都觉得这个萧容并非真的齐攸王,可你我没有证据。你敢去掀他的脸吗?若是出了岔子,谁都担待不起。他是皇上最疼爱的兄弟,是齐攸王,执掌兵权多年。何况就凭他的武功,恐怕也是罕有敌手。谁都冒不起这风险,懂吗?”赵无忧意味深长。
廉明嗤笑两声,“你当我是傻的吗?我不会轻易触他霉头,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我不会动他一分一毫。但这份遗诏是先帝留下的,我必须亲自取回,这是我娘的遗命。”
赵无忧点点头,“那便这样吧!”
四目相对,多少真假唯有自己心里清楚。
素兮不太明白,“公子为何不取回遗诏,既然知道了遗诏的存在,留在自己的手里不是更安全吗?”
“我并不觉得放在我的手里,这遗诏便是安全的。我目标太大,你觉得这齐攸王丢了东西,会把视线落在何处呢?”赵无忧笑得凉凉的。
素兮敛眸,“尚书府,丞相府,还有东厂。”
“那不就成了,你都已经想到了,那齐攸王岂能忽略?我在萧容的黑名单上,尚书府的风吹草动都会招致萧容的怀疑。”赵无忧轻叹,“所以这东西在我手里反倒不安全,落在廉明的手中,还能成为他的护身符,也算是我们之间给予的信任。”
“公子就不担心吗?”素兮道,“万一这廉明带着遗诏干出点事儿来。”
“去找皇帝说,这皇位是皇爷爷留给我的,请皇伯伯退位让贤?”赵无忧轻笑,“你以为廉明是傻子吗?隐忍至今,需要多少耐力,你可知道?他如今即便有心皇位,也不敢去跟萧容合作。与我合作,就当等于跟丞相府联手,这才是最周全的法子。”
素兮颔,“就算他觊觎皇位,恐怕也得在此之后了。”
“没错。”赵无忧道,“就算他想当皇帝,先第一件事,就是攀附权贵,揽权在身。即便来日想要杯酒释兵权,那也得有权可释才行。空口白牙就像登基,你当所有人都是软蛋吗?”
外头,奚墨低低的喊了一句,“公子,温大夫回来了。”
素兮凝眉,却见赵无忧依旧不为所动,好像彼时说着“心头肉”的那个人,并非赵无忧本人似的。
但见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淡淡然道一句,“进来吧!”
素兮识趣的退到一旁,见着温故面色微恙的进门,心道:这温故一去那么久,如此方回来,估计——千岁爷伤得不轻。
很奇怪的是,在此期间,赵无忧并没有让人过去询问。顾自担心得彻夜难眠,也不曾问过半句有关于穆百里的伤势。
“公子!”温故喊了一声。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回来就好。”
温故一愣,“公子就不问一问吗?千岁爷的伤……”
“你都回来了,我还有什么可问的?”赵无忧苦笑两声,“若真当有事,你早该回来了。既然都没事了,我又何必多问?”
“公子不是说,千岁爷是你的心头肉吗?”温故不太明白。
“可我这心头肉不愿叫我难受,我又何必驳了他的好意呢?他不愿我知道,我便是知道了,也只当是不知道。”她握紧手中杯盏,“这件事,都不必再提了。”
温故原本还想着跟赵无忧汇报穆百里的伤势,如今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一声长叹,温故点点头,“你是对的。”
“且不论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习惯,我既欢喜,自然得尊重。”赵无忧苦笑。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慈手软了?可这心里却还是暖的,倒也是极好。
“原本命悬一线,如今已缓过劲儿来,左不过这段日子都不可能过来了。”温故道,“也亏得你让我过去了一趟,否则就该是东厂大丧。”
“不好意思,误了你的复仇,否则这个时候正当时你报仇的好时机。”赵无忧无奈的笑了笑,“反倒让你去救人,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之苦,都白受了。”
温故张了张嘴,这丫头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如果不是在她身边这么久,他估计又得上套。好在脑子里快敲响了警钟,一旦靠近那方面,他会马上醒过神来。
俯身道,“如今已不再颠沛流离,冤冤相报何时了,终究是要免去仇恨的。现下倒也不错,用这种方式免去了彼此的恩怨纠葛,也是极好的。”
赵无忧点点头,“但愿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温故直起身来,默然不语。
他心里怎么想的,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既然如此珍视穆百里,他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去保全穆百里的性命。即便这几日不眠不休的为穆百里诊治,也是值得的。
他不是为了穆百里,只是为了她。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赵无忧便道,“对了素兮,最近有赵无极的下落吗?”
素兮摇头,“暂时没有,连放出去的鸽子都没有回来一只。不过丞相府那头也没闲着,咱们不敢明着找,他们也是。”
“丞相府?”温故蹙眉望着赵无忧。
抿一口杯中水,这才惊觉水已凉。赵无忧觉得有些烦躁,放下杯盏敛眸道,“仔细盯着,我爹已经安静了太久太久,安静得让我觉得太不踏实了。”
素兮不解,“公子的意思是……丞相府估计在预谋什么?”
“估计是在等时机。”赵无忧蹙眉,“他明里摆明了态度,不想让我搀和太多有关于齐攸王府和丞相府的事情,可暗地里却希望我能跟萧容两败俱伤。如果我现下跟东厂不睦,还在明争暗斗,你觉得我会怎样?是输是赢?还是被人拆骨入腹呢?”
素兮冷笑两声,“这样的母家,还真是让人心寒。公子为丞相府所做的一切,桩桩件件,哪件不是拿命去拼的?就拿章家和夏家来说,如果不是公子筹谋得当,丞相府这个时候未必是丞相府。”
“有些人是很奇怪的,风光的时候是不记功的,只记仇。落魄的时候就反过来了,只要能苟延残喘,什么仇恨都可以放下。”赵无忧望着杯中渐冷的水,“我的风光已经过去了,已经是朝廷一品大员,还能怎样呢?”
“对于丞相府而言,已经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了。该做的我都做完了,所以也没什么更大的利用价值了。之所以还能留着,左不过是为了牵制齐攸王府和东厂罢了。只要没了这两大巨头,丞相府调转枪头,就该对付我了。”
素兮身子一怔,便是温故也僵在当场。
“你好歹也是相府公子,再怎样都不会这么绝情吧?”温故音色轻颤。
赵无忧歪着脑袋看他,勾唇笑得凉薄,“绝情?那也得有情,才能绝。你觉得我爹赵嵩,是个多情的人,还是觉得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纳妾,唯有我这一个孩子,便是专情之人?我身上生过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所谓虎毒不食子,那是因为这儿子是自己的。可如果这儿子并不是自己的,又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呢?多一枚棋子,能让他免去后顾之忧,能让他为自己的亲生儿子铺更好的一条路,何乐而不为?”
“在动物的生存法则里,狮子在占领一个狮群的时候,会留下母狮子,那是因为得繁衍子嗣。但它得把小公狮都咬死,以绝后患。”
“其实我得感激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我也咬死,真是福大命大。其实他最大的错,不是留下我,而是没能留下我娘。我对赵家的所有亏欠,都已经用我娘的血,洗得干干净净。”
说到最后,赵无忧还是笑了,只是笑得惹人心疼。一提起母亲,她就再也无法平静。眼睛里蓄满了泪光,泛着骇人的红。
她在乎的人和物本来就不多,在丞相府的冰冷世界里,唯有杨瑾之给予她温暖,让她活得像个人,是个有血有肉需要被关爱的孩子。
轻叹一声,赵无忧抬头望着两人,“好端端的,又想起了我娘,还真是惹人伤感。不过话说起来,我回到京城这么久,却没能去见一见娘,也委实不孝。素兮,安排一下,明日启程去一趟吧!我想娘了!”
素兮眉头微蹙,然后会意的点点头,“卑职明白,马上去安排。”
赵无忧颔,本想喝口茶,到了嘴边才想起来这杯水已经凉了。许是觉得心头不快,赵无忧不悦的冷了脸,端起杯盏就往外走。
伸手便将杯中水泼了出去,谁知却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饶是她想收回也来不及了,泼出去的水,悉数落在了小桑榆的脸上。
小丫头一声惊叫,许是吓着了。后来觉这是冷水,不是什么热水,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她手上的白纸黑字,这会墨汁都晕染开来。
小桑榆撇撇嘴,睁眼瞧着一脸错愕的赵无忧,“大哥哥这是怎么了?”
赵无忧当下回过神来,素兮已快递上了帕子。
尴尬一笑,赵无忧俯身替小桑榆擦脸,“大哥哥没什么事,只不过吓着小桑榆了。”抬头便对着一旁的奴才道,“去给小姐拿套衣服过来。”
“我原是想着写了一幅字过来给大哥哥瞧瞧的,可是……”小桑榆撅着嘴,“坏掉了。”
“无妨,大哥哥这儿也有墨笔,你可以慢慢的重新写一幅字给大哥哥看。”赵无忧笑了笑,看着孩子稚嫩的脸庞,什么情绪都在脸上的单纯,她满心欢喜。
早前那点阴霾,此刻在见到小桑榆之际,已然消散殆尽。
小桑榆点点头,“大哥哥真好。”
赵无忧转身将帕子递给素兮,然而后伸手去摸小桑榆的脸。可那双手还停留在半空,赵无忧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事态转得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然。
这公子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停住了?
“公子?”素兮低低的喊了一声,“怎么了?”她不解的看着小桑榆的脸,这孩子脸上的水不是都擦干净了吗?
小桑榆亦是不明白,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大哥哥怎么了?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脸上——东西?”赵无忧顾自低吟,视线死死落在小桑榆的脸上。这种眼神让小桑榆觉得很紧张,锐利的视线似乎要将人穿透,让她有些焦虑不安。
“大哥哥?”小桑榆慌张的打量自己,“怎么了?”
赵无忧低头去看自己的手,继而一声嗤笑,“我早前怎么没想到,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