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们好生说说话,我在外头等你们。”语罢,顾自走出了房间,没有回头看二人一眼。
及至赵嵩离去,赵无忧才上前轻轻抱了抱自己的母亲,“娘怎么不高兴呢?无忧如今的身份是礼部尚书,是少年郎,本就该娶亲的。否则,我这身份势必会败露。”
“若是娘的合欢来日嫁得如意郎君,那娘自然该高兴的。可是合欢要娶妻,你让娘如何高兴得起来呢?明知道是火坑,还得看着自己的女儿往下跳,你让娘如何能忍心?”杨瑾之哽咽,“合欢,娘一点都不想看到你娶亲,娘只想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你风风光光的嫁人。”
“娘只希望有朝一日,合欢是最美丽的新嫁娘,而不是什么威风八面的尚书郎。到时候娘给合欢梳头,给你做最好看的嫁衣。”
赵无忧红了眼眶,“娘,不说这些了。”毕竟这些东西是不可能成真的,是故也不必多想,多想无益。
可杨瑾之似乎并没有罢休,而是继续拉着赵无忧的手,絮絮叨叨的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母亲的心思自然都在儿女身上,在杨瑾之的眼里,赵无忧只是她的女儿,一个饱受折磨的女儿。
“娘?”赵无忧及时轻唤,“还好吗?”
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话,杨瑾之当即回过神来,面色泛着异样的白,“我是不是、是不是又不对劲了?合欢,娘是不是又犯病了?”
赵无忧报之一笑,“娘在女儿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听得这话,杨瑾之笑得如同孩提一般。
“娘,你什么都不必说,合欢心里都清楚。女儿长大了,很多事情让我自己处理吧!娘不要担心我,我很好,并且会一直好好的活下去。”
杨瑾之连连点头,握紧了赵无忧的手。在父母的心里,孩子永远是孩子,却不知孩子也会长大,终有一天他们也会变成父母。
而父母,则是渐渐老去。
两个变成一个,然后什么都没了。
牵着杨瑾之走出禅房,走出了云安寺,赵无忧便现杨瑾之的神情有些奇怪。约莫是太多年不曾跨出过云安寺的大门,她对外界的一切都显得有些彷徨,有些不知所措。
“娘,别担心。”赵无忧含笑送了杨瑾之上马车。
杨瑾之点点头,进了赵嵩的马车。
轻咳两声,赵无忧则回到了自己的车内。
温故悄无声息的进来,“你觉得如何?”
赵无忧倦怠的靠在车壁处,眉目微合,一张脸惨白如纸,“都习惯了,还能怎样?只要乌香的毒不犯,我便什么都不怕。”
“还扛得住吗?”温故又问。
赵无忧点点头,“我没什么事,你放心。”
温故这才如释重负的走出马车,随车而行。
杨瑾之身为丞相夫人,回到京城自然也得去丞相府,不可能随赵无忧一道回尚书府。站在相府门口,杨瑾之盯着府门口的匾额看了很久很久。
“娘,进去吧!”赵无忧低唤,搀着杨瑾之往府内走去。
赵嵩始终没有说话,一直走在前头。十多年没回来,杨瑾之对于这丞相府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这府中的人早就不知道换过多少批,是故对于这位传言中的丞相府夫人,每个人心里都是有几分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该有的恭敬还是要有的。
“娘,你累了吧!”赵无忧搀着杨瑾之进了院子,“这是娘早前的院子,爹一直都没让人动过,一直都保留着娘离开之前的状态。”
“我走之前是什么模样,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杨瑾之轻叹,举目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早已陌生得让人不太适应,还不如她的禅房来得熟悉。
赵嵩深吸一口气,“你们两个说会话,我还有点事先离开一会。晚上留下来吃饭,好好陪陪你母亲,让她适应一下。”
赵无忧颔行礼,“是!”
可心里头却隐约有些,在父亲跟前待太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毕竟她如今正在戒药,也就意味如果长时间不吃药就会招致父亲的怀疑。
但是现在,她的确没有理由拒绝陪伴母亲的事情。
赵嵩走了,赵无忧陪着杨瑾之坐了下来,一如在云安寺那般,轻轻的以头枕着母亲的腿,“娘,你终于回来了。”
“娘却宁愿没有回来。”杨瑾之轻叹一声,指尖轻柔的拂过女儿苍白的面庞,“这里有太多惨烈的记忆,有些事情不想面对却还是得面对。合欢,娘不喜欢这儿,不喜欢这么冰冷的地方。”
“那我去跟爹说,让娘去我那儿住一晚。可惜如今不是春日,梨花早就败了,否则娘亲一定会很喜欢我的梨园。”赵无忧笑道。
梨园?
梨花?
杨瑾之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里泛着少许迟滞之色,“娘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梨花,那样的白,一旦染上鲜血,就会变成噩梦。”
“娘在说什么呢?”赵无忧不解。
想了想,杨瑾之将那块玉佩重新戴在了赵无忧的脖颈上,“合欢,娘没什么可给你的,唯有这个东西原就是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的收着,千万千万不能弄丢了,知道吗?”
“娘不是说,这个是平安符吗?”赵无忧凝眉,“娘自己收着吧!”
“娘给你了,就是你的。”杨瑾之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记着,千万别让你爹看到,不要轻易拿出来示人。这虽然是平安符,可若是不谨慎处置,很容易会变成催命符。娘累了,没办法继续保存下去,唯有交还给你,接下来的路还得你自己去走。”
“娘,你怎么怪怪的?”赵无忧不明白,娘这是怎么了?
杨瑾之红着眼睛,“娘没什么怪怪的,娘只是、只是觉得累了,老了,再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所以呢——娘相信合欢会自己保护自己的。”她俯,将略显粗糙的面颊贴在女儿的额头,“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不必顾及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娘?”赵无忧心头一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口窜动,微微泛着疼。
“娘最后再说一遍,娘老了,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叫合欢吗?”杨瑾之笑问。
赵无忧摇头。
杨瑾之低低的开口,“因为有人跟我说,她此生再难见合家之欢,是故这合欢便成了她此生遗憾。她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尽欢尽乐,免去生离死别之苦。”
闻言,赵无忧蹙眉望着杨瑾之,“娘,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怎么了?”她想着,母亲难不成又犯病了,正要去叫温故,却被杨瑾之一把拽住。
一声叹息,杨瑾之将那个木箱子取了出来。早前为了调查红绳子的事儿,赵无忧打开过这个箱子,可是她没想到娘亲此刻竟然想起了这个,当下有些愣。
“娘?”赵无忧几欲阻止,“你累了,该好好歇着,爹很快就会回来。”
“所以我要在你爹回来之前,在娘还保存一丝清醒之前,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一下。”杨瑾之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这个箱子里装着的,都是你小时候的东西。有些已经遗失,而有些却被娘捡回来小心的保存。”
看得出来,杨瑾之也在犹豫,但她犹豫的成分并不多,更多的是一种眷恋,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意。她含泪望着自己的女儿,从嗷嗷待哺,到了此刻的身段颀长,要用仰望来形容。
“娘,女儿长大了。”赵无忧抿唇,“有些事情,还是让我自己来解决吧!”这箱子里是什么东西,赵无忧岂会不懂,若是母亲现少了一根红绳,又当如何?
赵无忧想要阻止母亲打开箱子,可惜——她的母亲也是个倔强的,否则不会倔强的在云安寺待了那么多年,不肯踏出大门半步。
箱子打开来,一对虎头鞋出现在杨瑾之的视线里,“这是你小时候穿过的东西,是我一针一线做的,本来有两对,只不过后来你哥哥被弄丢了,所以那一对也被你爹丢进了火盆里烧掉了。这里头剩下的,就只有你的物件。”
杨瑾之似乎在翻找什么,赵无忧已经猜到她在找什么,只是在站一旁没有吭声。
“东西呢?”杨瑾之一愣,“为何没有了?是谁来过我这儿?”下一刻,她身子一怔,而后徐徐转身盯着一言不的赵无忧。
赵无忧的眼神不避不躲,唇角扬起一抹无奈的弧度,“娘是在找红绳子?”
杨瑾之身子微颤,她张了张嘴,盯着赵无忧却没敢开口。
“那绳子被我拿走了。”赵无忧解释,“在平临城的时候,我现一名北疆蛮子手上有这样一根绳子,下头悬着哑铃,我一时好奇……娘说,我也有一个。”
她顿了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当是个寻常物件,所以顺手给拿走了。”
“那绳子呢?”杨瑾之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赵无忧抿唇,“丢了。”
她可不敢告诉杨瑾之太多,不敢告诉母亲,绳子被他拿来试探温故了。如果杨瑾之知道身边有个蛮子,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丢了?”杨瑾之面色灰白,略显黯然的坐在了凳子上,神情迟滞,“丢了便丢了吧,原就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丢了——也好!”
“娘?”赵无忧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跟你没关系,大概是缘分尽了。”杨瑾之长叹一声,说着令人费解的话语,“有些不该来,有些不该走,果然是半点不由人。”
“娘,你累了吧!”赵无忧担虑的望着母亲苍白的脸,“好好歇着吧!”
杨瑾之苦笑两声,“这辈子都歇够了,再歇着估计就醒不来了,可我还想看着合欢欢欢喜喜的嫁人。”她含笑望着赵无忧,“合欢,你告诉娘一句实话,你可有法子能避开这场婚事?”
赵无忧报之一笑,“娘别担心,合欢心中有数。”
杨瑾之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赵无忧忽略了自己母亲的手,此刻正死死抠着那木箱子,几乎要抠出血来。
因为朝上突然有事,这顿饭是赵无忧陪着杨瑾之吃的,哄了母亲睡觉,赵无忧便在赵嵩回来之前赶回尚书府。
望着烛光里那一套大红喜服,她竟有种嫣红如血的错觉,莫名的觉得心头瘆得慌。那种无言的惊惧,不断的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人只觉得极度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