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在听风楼里已经成了一种默契,素兮百无聊赖便翻了墙头,低头一看这6国安果然等在老地方。素兮笑了笑,“这月黑风高的,6千户总守着尚书府,若是教人瞧见还以为你们东厂吃饱了撑的,替我们尚书府把门呢!”
6国安凝眉,微微仰头看她,“素兮姑娘非要这样嘴上不饶人吗?”
“长夜漫漫,不说两句怕睡不着。”素兮从墙头落下,“以后别守在这儿了,难免会教人看出来。跟我来吧!”
6国安一怔,“千岁爷吩咐——”
“哦,那我去告诉千岁爷一声。”素兮作势要走。
“诶,等等!”6国安无奈的轻叹一声,“罢了罢了,跟你走便是!”
青布马车停在听风楼的后院,素兮特意吩咐了底下人,谁都不许多看一眼多问一句,看见的也只当是没看见。那些影卫皆快退回去,不敢多说半句。
“站在屋里头,比在外头好舒服一些。”素兮道,“等你家千岁爷出来,我会告诉他,你就在这儿。”
6国安点点头,“素兮姑娘为何突然这么做?”
他守在尚书府外头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若素兮真当有心要让他进来,不必等到现在。抬头去看素兮脸上的凝重之色,6国安隐约觉得这其中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可素兮不说,6国安也不可能从她嘴里掏出话来。跟着赵无忧这么久,能是简单的人物吗?这心思这行为举止,多多少少都会受到赵无忧的影响,接近赵无忧的行事作风。
素兮也不打算说太清楚,不过依着赵无忧的心思,这一次知道了赵嵩如此对付她,估计也会翻脸不认人。对方没有当她是女儿,她自然也不会苦情到那种苦苦哀求的地步。
赵无忧与生俱来的傲气,容不得她低头,也容不得她犯贱。
当穆百里坐在床沿,伸手去探她额头的那一瞬,赵无忧睁开眼睛,眸色微沉的盯着他。而后她直接坐起身来,一言不的抱紧了他。
心里有很多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只能抱紧他,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愿说。
穆百里微微一怔,已经感觉到来自于赵无忧的异常。一手抱着她,一手捋着她的脊背,不紧不慢的笑道,“是相思成疾了?这才几个时辰没见呢?就这么想念?”
赵无忧音色低哑,“穆百里,别说话,让我抱一会,我觉得冷得厉害。”
“冷了就破开了身子,把心拿出来捂一捂便罢!”他磁音清冽,眸色微冷,“若是受了欺负,就扒了那人的皮,拿这一腔热血暖了自己便是。”
“如果是你爹呢?”赵无忧问。
脊背上的手,当下停了下来。
穆百里眉头微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嵩那老匹夫又折腾你了?为了这云安寺一事,还是说……”蓦地,他突然捧起她的脸,仔细的看了看,“怎么眼睛都红了?”
能让赵无忧这般情绪低沉的,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穆百里想了想,“你已经答应要娶亲,怎的他还给你气受?”
赵无忧盯着他,“你且告诉我,你一直为我输内力是否也想有朝一日,让我对你形成依赖?还是说,你早前便知道我的状况?”
她说得有些隐晦,并没有直接挑明。
“你在怀疑本座?”他冷了音色。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如今我不愿亲信任何人,穆百里,你能给我一个深信不疑的理由吗?我经不起猜忌了,真的——很累。”
说到最后她整个人像是颓废了大半,头也半耷拉着。早前那个虽然病怏怏,但是气势不减的礼部尚书,好像突然间消失了。
穆百里面不改色,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裹紧了她的柔荑,“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你先回答我。”赵无忧也不抬头看他。
一声叹,穆百里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曾怀疑过,只不过总见你吃着那药,心里头总是有些疑问。那一次你晕了,我便让人取了药去好生查一查,这里头到底是什么。能让你维系生命的东西,想来也是个好物件,为何赵嵩不能多弄一些,顺便上供君王呢?”
“也是直到不久之前,我才知道这药里头怕是有些见不得人的成分。我想了很久,这件事怕是不好解决。以你的心思不可能想不到这药有问题,可你一直自欺欺人,想必是舍不得那一星半点的父女之情。”
“有些东西得靠你自己走出来,外人是插不上手的。我若是多说几句,到了最后你难辨真假,反倒会让我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赵无忧苦笑两声,“所以你把温故留下,其实也有私心。”
“有温故在,你这头疼脑热的也有个照应。这京城里头的大夫,宫里头的御医,我还能不清楚,有几斤几两吗?都是些不中用的废物,摆着看看也就罢了,若真的要派上用场,估计得死一大波。”穆百里嗤冷,“与其如此,还不如找个信得过的。至少蝴蝶蛊在你身上,温故就不敢轻举妄动,会竭力保全你的性命。”
“如果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断药,你又当如何?”赵无忧鼻间泛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要代表赵家,与你东厂世世为敌,不得违拗。否则,我会比死更痛苦一百倍。”
穆百里凝眉看她,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这药里头有什么大的成分,毕竟寒冰与乌香这样的东西不是寻常大夫能接触到的,一般人也不可能认得。
白须老怪传授了穆百里武功与布阵之法,医术方面还真的没有涉猎,是故穆百里自身对蛊毒也不是很了解,毕竟他离开提兰的时候年纪还小。
“赵嵩给你吃了什么?”他心里隐约猜到,却不敢猜。
“虎毒不食子,你爹会不会为了利益而拿药控制你?”赵无忧问。
谈起父亲,穆百里的脸色显然不好看,他摇了摇头,“不会。我父母会为我生死,绝不会送我去死。”
“所以这就是区别。”赵无忧笑得悲凉,眼眶通红却没有半滴眼泪,“我爹给我的药里放了寒冰和罂-粟,也就是番邦进贡君王的乌香,所以我这辈子已经毁了。没有药,我不会死,只会生不如死,最后吃得多了就会越来越消瘦,越来越面色苍白。”
穆百里手背上青筋暴起,当下拦了她入怀,“够了,别说了。世上有毒药就会有解药,既然你看清了你爹,接下来就把药戒了。”
“寒冰在我的身体里囤积了太久,遏制了蝴蝶蛊的开化,所以我的身子越来越寒凉,越虚弱不堪。只要我断药,我就有可能会死。我爹料准了我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虚弱的身子也受不起那样的折磨,所以他不怕我脱离他的掌控。”赵无忧眸色狠戾,“这就是我爹。”
“我已经习惯他的视人命为草芥,可我是他的女儿,他怎么能这样对我?难道滔天权势就这么好吗?高高在上,便不在乎是否会孤独终老?呵——果然是百官之,果然是我的好父亲。言传身教,也算是给我上了一课。”
穆百里轻叹一声,“现在知道,总比到死都蒙在鼓里要好得多。事在人为,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么可想不开的?想想那些死在你我手上的人,他们也曾想要活着,可都死了。所以你我还能活下来,没被人午夜索命,已经算是幸运。”
这话倒是把赵无忧逗笑了,她噗嗤笑出声来,一记软拳便落在他胸口,“没半点正形,我与你说正经的,你却在这里只管逗我笑。”
“若是教你哭,那还要我何用?”他的手撑在她的青丝里,掬起她如缎青丝于掌心。烛光里色泽油亮,果然是极好的,“我也曾恨到极处,恨不能将这天与地都与我陪葬。后来我入了宫,受尽欺辱,我才知道原来光想着报仇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想得多了,不定什么时候就露了馅,到时候别说报仇,便是这身家性命都得折在里头。所以后来我便学会了如何去隐藏仇恨,将这仇恨化作隐忍。百忍可成金,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俯咬着她的耳垂,细语呢喃间,透着几分如痴如醉的暗哑,“哪日你大权在握,生杀在手,这仇与恨便不那么重要了。那些人在你眼里,都将变成蝼蚁。”
语罢,他欺身将她压下,指尖轻柔的撩开她额前散,瞧一眼这面色苍白的女子,心头浮起无边的怜惜。远观的时候不曾有多少感觉,靠近了才觉得这是自己想要的,再得到了便不想再放手。
他心里头默念,她是他的。
他们之间掌握着对方最大的秘密,然后负距离的接触,再然后呢?
唇齿相濡,他想着其实人跟人之间的相处,哪思虑得了这么周全呢?只要能让彼此舒服,便是最好的。若来日有机会,他真的想放下一切,与她一道离开这是非之地。
当然,现下是走不得。不管是她还是他,只要出现任何的纰漏,都会变成致命的伤。他可不想让所有的美好,都变成彼此的噩梦。
进去的那一瞬,他明显感觉到来自于她的轻颤。低头间噙住她的薄唇,他眷恋着属于她的美好,贪-恋着属于她的糯软滋味。
如同不知餍足的兽,在她的世界里攻城掠寨。
他带领着千军万马,征服着属于她的城池。然后撒下种子,期许来年的收成,占据这片土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以胜利者自居。
事罢,他轻柔的揽着疲惫不堪的赵无忧,悄悄的将内力输入她的体内,让她的身子能暖一些再暖一些,助她对抗体内的寒毒入侵。他知道这么做效果其实并不太大,可只要不放弃,终有一天累积的效果会战争疯狂的毒。
他素来不是轻言放弃之人!
赵无忧伏在他怀里,实在是精疲力竭,也不屑管他想做什么,便已沉沉睡去。睡梦里,是谁-吻-过她的额头,在她的耳畔呢喃低语,永不言弃?
她一笑,唇角弯弯如月。
暖了他的眉眼,也暖了胸膛。
他并不想这么快就让她坐地反击,对付赵嵩毕竟得过了赵无忧的心里这关。若她不开口,他绝对不会轻易出手,只会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相信赵无忧的能力,也相信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会想到他。现在对抗赵嵩,很显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因为在赵嵩的身边,还有个齐攸王。
齐攸王萧容,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帝的手足兄弟。若然出了事,到了皇帝跟前,手足始终是手足,君臣到底是君臣。信任度,始终是不同的。
所以穆百里会等,等赵无忧的坐地反击。
赵无忧睡得很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便是连穆百里离开了也未曾知晓。起来的时候便看见云筝与素兮担虑的守在床前,见着她醒来如同看到了什么大惊喜一般,一个个脸上呈现出的如释重负,让赵无忧觉得很可笑。
亲生父亲,还不如随身侍婢来得更亲昵一些。血肉至亲,凉薄至此,难免教人唏嘘感慨。
好在赵无忧很快就收拾了心情,穆百里说得很对,当一个人高高在上之后,那些所谓的恩怨情仇就会变得不那么重要。
“公子没事吧?”素兮问。
云筝行了礼,“奴婢马上去备膳。”
赵无忧点点头,云筝疾步离去,素兮上前搀着赵无忧起身。
“公子很久没有这样睡过一觉,可觉得好些?”素兮取了衣裳小心翼翼的为赵无忧更衣。
赵无忧顿了顿,“昨晚——如何?”
“如公子所料。”素兮低语,也不敢多说。
赵无忧轻笑两声,“罢了,其实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呢?左不过是让自己更难受罢了!好在现在知道得也不晚,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素兮问。
“戒药。”赵无忧一字一顿,何其斩钉截铁。
素兮抿唇,“可是公子不是说,这过程会很痛苦吗?千岁爷也不可能夜夜都过来帮着公子渡气,所以公子要有心理准备。何况这婚事将近,公子若是出什么意外,难免会惹相爷生疑。”
“就算没有意外,他又何曾信任过我。”赵无忧眸色微沉,“吩咐下去,尚书府开始置办婚礼,我身子不适,闭门谢客。”
“好!”素兮颔。
但愿公子,能挨得过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