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泗北山下的杨柳村附近,还有几个村落,其中一个就是梧桐村。
“那你知道杨柳村吗?”赵无忧问。
不远处,有人道,“我知道杨柳村,我们这病就是从杨柳村开始的。”
赵无忧起身,“能跟我说说,杨柳村的事儿吗?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爆发了瘟疫?还蔓延得如此广泛,累及整个云华州。”
那是个瘦如枯槁的中年男子,他的脚部已经开始溃烂,所以他再也没办法走路,只能躺在木板床上等死。赵无忧不敢靠得太近,温故知道她的意思,擦干净了一张凳子,小心翼翼的递上来。
赵无忧颔首,坐在床边看着那男子。
男子轻叹一声,“看你们这样子,好像是外乡人吧!”
的确,赵无忧的口音不像是本地口音。她是在京城长大的,所以很显然跟这边的人不一样。赵无忧点点头,“我是路过这儿的,谁知道此处的瘟疫这般眼中,如今被扣在这儿,我只想赶紧找到原因。只要这瘟疫有救,我也能活着走出这儿。”
男子无奈的摇头,“你看看他们这些人,都是因为感染了瘟疫,所以在这里等死的。这瘟疫,是治不好了,死了太多人。”
“大叔,你能告诉我,这场瘟疫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吗?”赵无忧道。
男子道,“我也是梧桐村的,咱们这屋子里的人,都是梧桐村的村民。当时,是杨柳村先出了事。说是那天夜里突然有人发病,村里的郎中都是束手无策的。没法子,就去平临城连夜请大夫过来。大夫当下就愣了,说着就是瘟疫啊!”
“因为出现了第一例瘟疫,所以知府大人第一件事儿,就是马上派人封锁了杨柳村,彻查附近几个村落。不但如此,城中的商铺听到这消息,当即提了米粮价格。这城里住着吃人的人,城外都是等死的人。”
说到这儿,男子无奈的摇头,“咱们现在也不求别的,只求死的时候,别太痛苦。可你瞧,都这样了,能不痛苦吗?”
最大的痛苦,是那种等死的心情。
“大哥哥,我们都会死,对吗?”小丫头眨着眼睛问。
赵无忧张了张嘴,却发现有时候说谎,也未见得是件容易的事儿。轻叹一声,赵无忧道,“会好的。”
“真的吗?”小丫头兴奋的回头,去看一旁的温故。
温故抚着胡须点点头,“你大哥哥说会好的,那就一定会好。”
“大哥哥长得这样好看,是神仙吗?”小丫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无忧。
赵无忧轻笑,“大哥哥不是神仙,但是大哥哥会竭尽全力。”
“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男人问。
赵无忧道,“不过是落魄书生,但我表叔却是个好大夫。”她看了温故一眼,继而又道,“这位大叔,你能继续说一说后来的事儿吗?”
反正闲着也是在等死,男人点点头,“后来杨柳村被封锁了,咱们这几个附近的村子,因为都是吃的泗北河的水,所有人都病倒了。可知府大人一听说瘟疫蔓延,二话不说便把这一带都圈禁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
“那大夫呢?”温故道。
“大夫?”男人笑得嘲讽,“知府大人根本就没打算浪费钱,压根就没有大夫来看过我们。我们这些人被丢在这里,出不去又逃不走,只能在这里等死。”
赵无忧冷然,“混账。”
男人一怔。
温故忙道,“她不是说你,我家这大侄子,就是喜欢路见不平,如今见着这情况,所以对你们那知府大人很失望。”
男人点点头,“原来如此。”他轻叹一声,“我们也很失望,原以为知府大人就是贪财,却没想到是这样冷漠无情之人。咱们这些人,如今都只能自生自灭了。”
“那么,杨柳村的人,都死光了吗?”赵无忧问。
男人心下一怔,而后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你在想,我是不是朝廷派来,是不是知府大人的细作。”赵无忧是谁,你这一个眼神,她就能读懂了你心里的意思。
“不好意思!”男人垂眸,瘦弱的身子颤了颤,“实在是——”
“如果我是知府大人的细作,我必定不会进来这儿,这儿都是病人,我这是拿自己的命当细作。你觉得我这样病怏怏的人,还能这样挥霍性命吗?”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想知道,如何能平息这场瘟疫。”
男子望着赵无忧,“公子看上去,不是寻常人。敢问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阎王殿上常留客,黑白无常皆故人。”赵无忧苦笑两声,鬼门关上的常客,还能是谁呢?
“你真的能帮着咱们?”男子试探着。
赵无忧道,“说不说在你。”
“其实杨柳村的人,好多都还活着。当时知府大人封锁了杨柳村,便有卓教头领着人去了知府衙门前头,闹了一通。”男子轻叹,“谁也不想死,可一听说是瘟疫,大夫们谁也不敢来。这个时候如果不是朝廷出面,咱就只有死路一条。”
“奈何这狗,日的朝廷,这知府老爷当得,简直比那阎王殿的黑阎王还要黑心肝啊!他不但镇压了卓教头,干脆控制了整个杨柳村,你瞧瞧,死了的人都放在这儿,活着的病人也都困在这儿。这,到处都是瘟疫,进来了就别指望活着出去。”
温故若有所思,“估计,这就是知府大人的本意吧!”
王唯庸压根没想着救人,只想着杀人。
赵无忧不说话,杨柳村的人都还活着,为什么知府要瞒着呢?这杨柳村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把这杨柳村当成了重灾区,而后全部封锁,任凭瘟疫病人自生自灭,也不让大夫接触——这是为何?
她突然想起了温故方才的话,他们的病症像是瘟疫,却又不像瘟疫。
难道这瘟疫,还能有假?
“卓教头也是杨柳村的人?”赵无忧问。
男子点点头,“咱们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卓教头武功好,心眼好,为人实诚。乡亲们若有什么难处,便会托人去卓教头那儿,但凡他能帮得上忙的,他一定会帮忙。事发之后,卓教头便带着杨柳村的一些村民逃出去了。”
“去哪儿了?”赵无忧蹙眉。
男子摇摇头,“不知道,只说是在天险一带,具体在哪也不知道。”
“前两日,他不是来过一趟吗?”赵无忧抬眸。
男子一愣,“你何以会知道?”
温故忙道,“诸位乡亲有所不知,我这大侄子会一些算术,能算的中一些东西。别看她病怏怏,实际上是满腹诗书,实打实的读书人呢!”
“唉,读书人呢!”一老妪咳嗽着走来,“你怎么也就进来呢?你若是算得准,你怎么不逃走?”
“婆婆有所不知,古来术士只算别人,不算自己,免教折寿。”赵无忧咳嗽着,一张脸苍白得厉害。
老妪一愣,好像是有些道理,“那你问这么多,要做什么呢?”
“我就是想知道,是什么引发了瘟疫,比如说吃了腐烂的肉,或者是接触了动物,亦或是被某些东西感染。凡事皆有因,若是能查出缘故,想必还能挽救这一场浩劫。”赵无忧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总不能眼巴巴的等死吧!”
这话就更有道理了,男子连连点头,“若是能找到缘故,是不是我们就不用死了?”
温故颔首,“没错,如果能查到病因,对症下药,大家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话让窝棚里的人都振奋,虽然是绝处,可是绝处逢生才是最令人兴奋的。所有人都希望活下去,没有人想死。
“这儿有杨柳村的人吗?”温故问。
男人点点头,“有!”
赵无忧眸色一亮,“在哪?”
那老妪轻叹一声,“我便是!”
闻言,赵无忧蹙眉,难怪这老太太一直站在自己旁边,原来是打着提防的心思,生怕男人把不该说的都说了。
老妪道,“我是杨柳村的接生婆,杨柳村数十户人家,多少老老少少的,都是经过我的手。如今杨柳村没了,我也快死了。”她咳嗽着,“说起来,还真是可惜。杨柳村,一到夏日,这泗北河畔,杨柳成荫。到了夜里,男女老少都往河岸边一坐,开始闲话家常。”
“我活了一把年纪了,没想到,如今却是这样的景象。这杨柳村,依山傍水,现在却是死人成堆,荒骨成堆了。”
赵无忧望着她坐在男子的床沿上,不由得问道,“那您一定很熟悉卓雷吧!”
老太太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你恐怕不是想知道发病的根源,而是想抓住卓雷吧!你是朝廷的狗!你是知府派来的细作!”
轻咳两声,赵无忧面色苍白的望着精明多疑的老太太,“我这辈子,该做的不该做的,差不多都做齐了,还真没想过,要做一回细作。”她又开始咳嗽,手上有些颤抖。
咳嗽不止,赵无忧干脆起身缓步走向门口,颤颤巍巍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上一颗药快速塞进嘴里。一回头,温故递上了水壶,“这水是我随身带着的,你放心喝。”
赵无忧敛眸,随手接过。喉间滚动,将药吞下去,而后无力的靠在了门框处。
“你吃的是什么药?”温故问。
“没事!”赵无忧看了他一眼。
见状,温故也不再多问,她这副身子全靠药物支撑着,他早就知道。既然她不愿意说,他又怎能多问。只是一双眸,担虑的望着她,“你没事吧?”
“老毛病了,还能怎样?”赵无忧看了一眼屋内的漆黑,“去帮我问问吧!我在外头透透气。”
里头的味道实在太重,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温故点点头,“那你歇一歇。”语罢,转身进门。
小丫头从里头出来,“大哥哥,你没事吧?你也要吃药吗?”
赵无忧望着小丫头瘦弱的身子,想起了自己当年,也是这样的单薄纤瘦。轻叹一声,赵无忧俯身蹲下,“大哥哥身子不好,妞儿别学我。”
“可老伯伯说,大哥哥读过很多书,妞儿也想读书,可妞儿没有娘没有爹,不可能读书习字。”小丫头抿唇,小小的脸蛋,泛着病色的白。
“等妞儿身体好了,大哥哥教你读书写字吧!”赵无忧难得挽唇浅笑。
“真的吗?”妞儿欣喜,突然伸出小拇指,“拉钩。”许是意识到什么,她的脸色陡然一紧,而后下意识的收回手。
赵无忧不吭声,她尽量避免跟他们直接接触。
咳嗽两声,赵无忧瞧一眼这破落的窝棚,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远处有个窝棚是空的,人死了就会被送出去,窝棚就会空置下来,等待下一个等死之人。好在这里,遮风避雨不成问题的。
狭窄的窝棚里头,只有一张木板,连一床被褥都没有。
不过就算有,赵无忧也不敢睡。
外头有个池子,是官府临时挖建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往里头引水。但是这水不干净,赵无忧还是有些犹豫的。温故脱下外衣,铺在床榻上,“你躺着歇一会,这样会不会好点?”
他的照顾有些无微不至,又不像云筝与素兮那样的照顾,总觉得有种长辈对晚辈的疼爱。赵无忧有些诧异,一时间还真的没想明白,这温故的心里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谢谢!”赵无忧面无表情。
她的确有些累,这副身子浑然就是拖累人的。
“饿了吧!”温故从药箱里拿出两个白面馒头,“虽然是白面馒头,但是将就些吧!”
赵无忧蹙眉望着他,“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都死在这儿,该怎么办?”
“在我临死之前,我会想尽办法救你。”温故转身准备出去。
赵无忧握着手中的白面馒头,若有所思,“你是不是知道玉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