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衍,若我死在那里,你还会记得我吗?”
“说什么傻话?”简衍牵着她,一道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徐徐而行,车内安静得很。
“是皇上让你去云华州?”简衍问。
赵无忧靠在车壁处,眉目微合,她实在是太累了,“对!皇上圣旨很快就会下来,我很快就会离开京城。”
闻言,简衍敛眸,“为何非要走?”
“皇命如山,不得不走。”赵无忧睁开眼,扭头望着他,“简衍,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简衍望着她。
赵无忧继续道,“你答应过我,不会搅合进来。男儿一诺千金,你莫要骗我。”
他抿唇苦笑,“都什么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
“我是认真的。”赵无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简衍轻叹一声,垂眸点头,“你欢喜便好。”
赵无忧收回视线,挑开了车窗帘子,神情黯然的望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十里长街,有谁没谁都是一样的繁华。
回了尚书府,赵无忧安安静静的坐在梨树下。
树影摇曳,好在外头的阳光极好,倒也不觉得寒凉。
简衍静静的陪着她,坐在她对面,他望着她,一杯温水,一幕相安静好的模样。清秀的面庞,晕开点点倦怠,敛眸时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合欢,你会不会生气?”简衍突然问,“我从未见过你高兴或者生气的时候,你心里真的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你上心的吗?”
赵无忧喝一口水,淡淡然望着他,“样样都上心,我扛得过来吗?我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简衍苦笑,“知道吗,我一直在担心,担心有朝一日,你会遇见那个能让你生气或者尽展笑颜的人。虽然我知道这不太可能,但是——”他顿了顿,“我希望我能成为这个人,可你为何不能给我机会?”
“哪日我破了这生死劫,你再来与我说这话。”赵无忧轻叹一声,“命都留不住,还谈什么感情,不是累赘吗?你该知道我的性格,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成为我的羁绊。简衍,找个好女子,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比你争我夺来得更真实。”
简衍凝眉望着她,“你纵然我不爱我,为何要推开我?”
赵无忧摇了摇头,“那些才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
“你那么聪明,如果你真的想走,没人能拦得住你。”简衍这话倒是实情。
赵无忧苦笑,“走?走去哪儿?”
“我与你厮守一生。”简衍道。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可她也明白,这不现实。
“丞相府唯我一个公子,我爹娘也唯有我一个子嗣,你让舍了谁?这滔天权势,这荣华富贵,我都无所谓,唯独这亲情,我做不到。”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有时候舍不得不代表在乎,也许只是命中的责任。”
离开丞相府,她还如何去找佛珠?单枪匹马?呵,无稽之谈。
不找佛珠,难道真的要她在这里,活活病死吗?她不甘心,也不愿意。
简衍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赵无忧望着他,没有言语。
相顾无言,唯有风过树梢头。
简衍走了之后,赵无忧便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孤孤单单,整个梨园内,安静得只能听到树梢的风声。温水入喉,也只觉冰凉。
回到书房,赵无忧提笔写了一封信,让影卫快速送去内阁。素兮他们不在,她不喜欢口述,所以提笔书写。内阁大臣们阅完书信,当即便丢入火盆中,焚烧殆尽。
赵无忧的书信,惯来是如此处置的,要知道白纸黑字,是最容易给自己留下祸害的。
书信中提及,将所有为夏家歌功颂德的折子,全部送到皇帝跟前去。如今皇帝没了药方,所以这炼丹的事儿也就耽搁了下来。炼丹被耽搁,这折子自然也没办法继续送进丹炉里。
所以有些重要的折子,还是得挑拣挑拣,送到皇帝跟前让皇帝批阅。
比如有关于夏家的。
皇帝生性多疑,且——有些任性。哪怕是寻常人,多多少少也有些叛逆心理,你要这样,他偏要那样。就好像山珍海味,吃得多了,就会厌烦。偶尔吃上小葱拌豆腐,便以为是人间美味。
睡上两个时辰,赵无忧便再无睡意。
她本就睡得少,如今身边没个可信的人,更是睡不着。翻完了账目,她就得去巡视清淤现场。这一日的忙碌下来,到了夜里,面色更加苍白。
好在夜里,云兮来了。
云兮是素兮的兄长,赵无忧去金陵之前,未免傅玉颖在宫中无人相助,便将云兮送入了宫闱放在了傅玉颖身边。
“参见公子!”云兮俯身跪地。
“起来吧!”赵无忧临窗而立,夜风吹得她轻轻咳嗽着。
云兮起身,“公子身体不好,夜里风凉。”
赵无忧点点头,转身望着他,“宫里如何?”
“夏昭仪与傅婕妤一道有孕,皇上甚是欣喜。然则夏昭仪如今安稳度日,倒也找不到错处。偏生得越是这样,皇上的心里就越——于是傅婕妤将王淑女送到了皇上身边。”云兮俯首,“公子,这夏昭仪似乎不太一样了。”
“受了一次难还跟以前一样,不是自寻死路吗?吃一堑长一智,她倒是学得快。”赵无忧缓步走到案前,拂袖落座,“还有呢?”
“看得出来,皇后娘娘如今帮着夏家。”云兮低语。
赵无忧轻嗤,“那个蠢货。”她可不是帮着夏家,而是想要夏琼芝肚子里的孩子。皇后不能生育,夏家如今被贬斥,这孩子自然是易得的。
傅婕妤的孩子,皇后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就只能盯着夏琼芝。
揉着眉心,赵无忧扶额,“我知道了,放傅婕妤稍安勿躁,过两日我便会离京,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出手了。”说着,抬头看了云兮一眼,“回去吧!出来太久,难免会让人生疑。”
“是!”云兮颔首,想了想,面露难色的抬头,“卑职——”
“素兮暂时没消息,我还在找她的下落。”赵无忧是谁,岂会不知云兮的踌躇。
“多谢公子!”云兮敛眸,“卑职告退!”
音落,人已窜出窗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眸色微微眯起,赵无忧盯着案前被风吹得左右摇曳的烛火,皇后……皇后是令人头疼的存在。真是愚不可及,夏琼芝的孩子是这么好拿的?早前她跟皇后说过的话,皇后都已抛诸脑后,这作死的真是拦都拦不住。
心下疲倦,趴在案上,沉沉睡着。
脑子里,一下子是漫天的火海,忽的又变成了火车,鸣笛声响彻耳膜。她觉得约莫是自己归心似箭,所以这没日没夜的想起哥哥。
真是没救了。
更没救的是,她一觉醒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睡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骇然坐起,赵无忧只觉得身上寒凉。
下一刻,她疯似的裹紧了被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会这样?她的衣裳何时被人扒去?看看地上胡乱丢弃在地的衣裳,赵无忧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这是被打劫?劫财?劫色?
“怎么回事?”赵无忧瞪大眸子。
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记得当时嗅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然后——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快速起身,赵无忧忙不迭穿戴整齐,一颗心噗噗乱跳,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走到回廊处,赵无忧冷喝,“都给我出来!”
两道黑影快速飘落,齐刷刷跪在赵无忧跟前,“公子有何吩咐?”
“昨夜有谁来过?”赵无忧问。
影卫面面相觑,不明白赵无忧脸上为何会有这样略显气急败坏的神色。二人俯首,“回公子的话,卑职日夜守着,未有发现外人靠近。”
没有人?
赵无忧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顷刻间炸裂开来。深吸一口气,她拂袖回房,“回去吧!”
音落,二人快速窜回原位,继续守着。
能避开自己的影卫,而又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不声不响的作风,非他莫属。赵无忧一生气,抬手便将案上的杯盏掼碎在地。
简直是岂有此理!
可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
神出鬼没,抓又抓不住,抓住又怎样?抓住也没法子!
然则又不能讲道理,在他那里,压根没道理可讲。黑的白的,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他想怎样便怎样,任凭他的性子胡来。
赵无忧有一种深深的无奈,只得收拾了一番,起身去了东厂。
去的时候,穆百里正在书房。
穆百里刚从金陵回来,而后还得去云华州,这东厂与司礼监的事务虽然由沈言操持了不少,但有些重要事件,还得他亲自处理。
“督主,赵大人来了。”陆国安行礼。
穆百里头也不抬,“让她进来。”
音落,赵无忧早已跨入房门。
见状,陆国安与沈言快速退出。
“你怎么来了?”穆百里明知故问。
赵无忧坐定,一大早带着起床气,还带着一股子怨怼之怒,“你自己干的好事,还要问我为什么?穆百里,爬窗户爬上瘾了是不是?我听风楼的窗户,跟你有仇吗?”
穆百里顾自批红,“今儿那么大火气?”
“你昨夜干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赵无忧气不打一处来,面对穆百里,她觉得自己极好的素养都有些不够用。不是发怒就是发飙,浑然失了该有的理智。
脑子,也有些不清醒。
不知,是不是刚起床的缘故。
“干?”穆百里饶有兴致的望着她,“本座可什么都没——干!”他将最后一个字咬得格外重。
赵无忧愣了愣,揉着眉心坐在案前,“明知你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让我来东厂一趟,却还是应了你的圈套。穆百里,你闹够没有?”
“赵大人这就服输了?”穆百里放下手中墨笔。
“若是服输,能让你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跟前,我宁愿服输。”赵无忧一声叹。
时不时的冒出来,窥探你的隐,私,让你经常处于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换做是谁都吃不消。赵无忧明知这是穆百里刻意为之,是想让她亲自来东厂找他。
但是看到赵无忧的那一刻,穆百里却是诧异的。
赵无忧不是蠢笨之人,不可能想不到他的意思,可她还是来了,来得这样快速。这便有些出乎穆百里的意料,以为自己还得折腾几次,她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出现在自己跟前。
转念一想,若是能按自己的思维方式走下去的,就不是赵无忧了。
“本座耽误了赵大人与简公子的叙旧,赵大人生气了?”穆百里起身,缓步朝着她走来。
“穆百里,你跟踪我?”赵无忧凉飕飕的望着他,“这话听着,可不怎么顺耳,听上去似乎有些醋了。你堂堂东厂提督,怎么会跟白衣书儒较劲,不怕失了自己的身份?”
穆百里坐在她身边,习惯性的握住她冰凉的手。这柔荑裹在温热的掌心,果然是世上最好的感觉。他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望着她,“若是本座真的醋了,赵大人又当如何?”
“如何?”赵无忧笑得凉凉的,“那督主就该淹死在醋缸里,再也别上来。”
他一笑,许是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回答,眉目间晕开浅浅的笑意,“赵大人还真够心狠手辣的。”
“比起督主,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赵无忧抽回手,“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儿?你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这戏,要做给谁看呢?”
“当然是做给夏家看。”穆百里笑了笑,“东厂和赵家联手,也让那些左右摇摆的人,在咱们离京之后,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到时候你与本座归来,这京城早已变了天。”
赵无忧轻哼,“既是如此,为何不是你来找我,非得让我来找你?分明效用一样,你却要舍近求远。”
“赵大人以为呢?”穆百里将双手轻轻柔柔的搭在她的肩头,温热的呼吸便喷薄在她的耳鬓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