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
一声叹,真令人哭笑不得。
赵无忧打了个喷嚏,当下愣住,笔尖上的墨汁瞬时滴落在白纸上,染了大片的墨晕。娇眉微蹙,她望着那墨晕出神。
素兮正端着点心上前,乍见此情此景,当下心头一惊,“公子身子不舒服吗?约莫是昨儿夜里受了凉。”说着,赶紧去关了大部分的窗户,只留下一扇小窗透气。
轻咳两声,赵无忧低眉望着白纸黑字上的墨晕,“无妨,我还好。”只不过看着这墨晕,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素兮,你说着阵法是否也与我这墨晕一般?”
素兮不解,“公子这话何意?”
写好的字,被染上了墨汁,所以变得模糊不清。可实际上,还是有所区别的。先写上去的字,和后染上去的墨,有着清晰的层次感。
“所谓的阵法,也许只是障眼法,如同这墨晕,为的就是迷惑人的感官世界。而世界上,这本质不曾变过。字还是字,只是变得模糊了而已。”赵无忧似有所悟。
素兮也不懂什么阵法,眨了眨眼睛笑道,“卑职不懂这些,不过听公子这么一说,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只是公子,有时候知道本质也没用,你如何能把这迷惑人的外层掀开,露出本质才算本事。”
赵无忧一笑,“也是,左不过你我都不懂这些。好在,我们不懂,有人会懂。”这些日子她住在这儿,倒是发现这书架上有些易经之类,随手翻翻虽然不太懂,但也算接触过,以后也不至于太陌生。
穆百里从外头进来,有说有笑的主仆二人当下缄默。
素兮躬身行礼,快速退出房间。
“说什么这样高兴?”穆百里缓步走到赵无忧身边。
他进来的时候,脚步有点急,赵无忧是极为敏感之人,是故可以感觉到来自于穆百里的微小变化。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放下手中墨笔,“督主怎么这样有兴致,是想过来与我一道吟诗作对?”
“吟诗便罢了,作对倒是有可能。”穆百里盯着她跃然纸上的字迹。
赵无忧虽是个女子,可为了遮掩女子行文习字的娟秀,从小便习得一手草书。这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的草书,当年可算惊艳天下,连皇帝也是赞不绝口。文才草书,堪称天下一绝。
今日一看,果然是极好的墨宝。
只可惜,这一点墨晕,倒是毁了这一副好字。
听得穆百里这话,赵无忧挑眉看他,带着几分挑衅,“督主觉得如何?”
“这王羲之的兰亭序,用你的狂草写出来,倒也别有滋味。”穆百里睨了她一眼,“可惜了,这点墨晕,满盘皆输。”
“督主没有听过一句话吗?”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
“那赵大人到底是智者还是愚者?”穆百里问。
赵无忧放下墨笔,缓步朝着圆桌走去,顾自倒上一杯水喝了一口,再回眸望着提笔写字穆百里,“无论是智者还是愚者,必定是督主的对立之人。咱们还是敌人,不是吗?”
微光里,穆百里低眉写字,半弓着身子,单手撩着袖子。
都说认真的男人是最迷人的,不可否认,这样一个妖孽般的男子,一旦认了真果然是致命的。就像开在心里的曼陀罗,根系深入泥土,这剧毒能毒入骨髓,而后永除不尽。
她环胸而立,单手拖着杯盏慢慢啜饮,眸光就这么毫无顾忌的落在他身上。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她吻过他,不止一次。
无端端的,怎的想起这句话来?
该死的——死太监!
穆百里放下手中的墨笔,勾唇笑得邪魅,抬眸间那双清润的凤眸,不偏不倚的对上赵无忧的视线,那张浓墨重彩的容脸,愈发的魅惑众生。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督主今儿这么得空?竟然有空过来与我吟诗作对。”
她放下杯盏走到他身边,只见他在她的后头续了一句话:本作相思骨,岂料空有相思泪。不知相思为何物,空待朝朝暮暮。
而她的上一句却是:本作玲珑骰,误惹离人赠拂柳。谁知红豆生南国,白守年年岁岁。
娇眉微蹙,穆百里温润浅笑,“让赵大人见笑了。”
赵无忧心头腹诽:一个死太监,还整日相思成骨泪成沙的,真真不像话。果然是后宫出来的,脑子里就这点肮脏事儿。
然则面上,她还是得恭维一下,“督主文才武功卓越,果然是任重道远之人。这大邺的江山社稷,缺的就是督主这般人物。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真真是了不得。”
明知她是冷嘲热讽,穆百里还是觉得这人说出来的话。夸夸其谈,而声音绵绵软软的倒也好听,至少没撩起他的杀人之欲,也算是本事。
穆百里笑道,“赵大人这是想念家中的小美人了?”
赵无忧面露难色的摇头,“禁太久,对男人的身体不好。当然,这种事情督主是很难体会的。该怎么形容呢?就好比万虫噬心,心中瘙痒难耐,却又不得不强行忍耐。唉——”她故作无奈的轻叹,“说到底,是生不如死的辗转难眠。”
顿了顿,赵无忧一脸乍然醒悟的表情,“不好意思,我这厢一时口不择言,还望督主莫往心里去。”
穆百里斜着眼,听着她一人自说自话,却是字字句句都在打他的脸。归根究底不就是一句话吗?他是太监!不能行人事的——太监!还是个太监头子。
无奈的揉着眉心,穆百里道,“便是知晓赵大人此心难耐,所以本座才会夜夜相伴。谁知还是不能打消赵大人的心思,委实是本座的不是。”
他靠近她,“不若,本座再伺候得好一些,饶是没有美人,也能让赵大人心满意足,酣畅淋漓。”
赵无忧呵笑两声,这是在自掘坟墓吗?
当然不是。
她自然有她自己的计划,比如说激怒穆百里,再比如说,让穆百里放松警惕。
一个步步后退,一个步步逼近。
下一刻,她已经退无可退,身子贴在了窗户口。
“督主这是何意?话是您自个儿挑的,如今却又咄咄相逼,绝非君子所为。”赵无忧挑眉看他。
穆百里钳住她的双肩,俯首时笑得凉薄,“谁告诉你,本座是君子?”
“督主此言差矣,梁上君子也是君子,伪君子也是君子。”赵无忧想推开他,与他撕扯。奈何他力道加重,当下疼得她不敢动弹。一双素白纤细的柔荑,就这么轻轻的搭在他的胸口。
身后的窗户半敞着,赵无忧面色微白,“督主难道想让所有人都瞧见,你与我这不伦之态?”
“你怕吗?”穆百里问。
赵无忧笑得从容,“我是怕有损督主英名,于我这样的人而言,何惧有之?”
“那便无妨。”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有时候,本座真想杀了你。”
“没抓到那北疆蛮子,督主更没有理由杀我了。你就算盯着我也没用,这消息放出去,就如同撒了渔网。鱼儿何时上钩,还得看那条鱼的耐性。若是人家耐得住一辈子,难不成督主要锁着我一辈子?你肯答应,我可不愿与你白首。”赵无忧轻叹一声,“赵家,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呢!”
穆百里兴致缺缺的望着她,这个时候谈这些,着实有些扫兴。
“赵大人既然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还望赵大人莫要耍花样,否则伤了你,别怪本座没有事先提醒。”语罢,穆百里松了手,转身离开。
赵无忧笑得凉薄,“不送。”
穆百里顿住脚步,回眸看她是,眸色微沉,心里有些异样。赵无忧此人看似病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可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穆百里也不清楚。这白衣书生,从不似外表这般羸弱,内里心狠手辣,从不仁慈。
其实,他们是一类人。
目送穆百里离去的背影,赵无忧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掌心是一根头发。长长吐出一口气,她与他之间本无仁义可言,所以她若是对他下手,自然也不必手下留情。
素兮就在窗外,“公子?”
赵无忧毫不犹豫的将头发丝递出去,“马上照办,按计划行事。”
“是!”素兮颔首,小心翼翼的接过头发丝。
此处里里外外都是穆百里的人,这个院子只能进不能出。好在穆百里教人盯着赵无忧,却没能盯着素兮,是故素兮还能在厨房等地活动。毕竟,她要伺候赵无忧,自然得事无巨细的亲自做。
穆百里控制着赵无忧,却也不想亏待赵无忧。
毕竟他们算是合作关系,不能亏待了盟友。
入了夜,这金陵城又开始热闹。不过七星山庄这边倒是安静的很,仿佛那些所谓的热闹与谁都没有关系。园子里陷入一片无声的死寂之中,安静得让人瘆的慌。
就好像九幽地狱,透着丝丝邪风。
穆百里端坐书房,单手扶额。他也不是铁打的,操劳之事太多,难免也心累。脑子里有些莫名的混沌之象,如同置身薄雾之中,迷茫而不知路在何方。
那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似曾相识。
迷茫中,有万丈火光四下弥漫,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一如当年。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轻飘飘的,踩不到地面,而后也跑不出这大火漫天的世界。
额头,有薄汗不断渗出。
穆百里的身子,止不住颤抖,眉心紧皱。手一松,边儿上的茶盏顷刻间落地,发出砰然巨响。
外头的陆国安当下一愣,随即俯身,“督主?”
里头没有声音,安静得格外诡异。
陆国安心中隐约有些异样,故而又低低的唤了一声,“督主?你没事吧?”
除了一声闷响,仍旧没有回声。
陆国安慌了,急忙推门而入,乍见穆百里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当下急了,“督主?”行至穆百里身边,陆国安惶然去探穆百里的鼻息。
好在还有气,只不过陆国安分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以穆百里的武功,稍有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察觉,可是方才陆国安进来他都没有醒,可见不是睡着,然则也没有发烧。
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晕了?其中不免有些让人生疑。
穆百里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好,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晕倒。
督主出事,此事必须保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慌乱。陆国安小心的将穆百里移到床上,快速扣上穆百里的腕脉,脉象有些乱,有点类似着火入魔的情景。可督主惯来洁身自持,不可能着火入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国安快速让人以自己的名义请了大夫,大夫瞧了老半天,哆嗦了老半天,才嗫嚅出几个字来,“督主无恙!”
“若是无恙,为何久睡不醒?”陆国安冷然,手中的冷剑握得咯咯作响。
大夫扑通一声跪下,“小人真的没有撒谎,身上无病痛,体内无隐疾,这脉象虽然有些紊乱,可确实无恙啊!”
陆国安凝眉,“这么说,不是突发疾病?”
大夫连连摇头,“不是,绝对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陆国安也摸不着头脑。
好端端的,长睡不醒,这是闹的哪门子鬼?
蓦地,大夫瞪大眼睛,“大人,是不是撞邪了?”
“滚!”陆国安一声怒喝。
音落,大夫连滚带爬的跑出房间。
“撞邪?”陆国安蹙眉琢磨,难道真的是撞邪了?好端端的,没有病因,突然晕厥,久睡不醒。倒吸一口冷气,好像是这么回事。
可东厂杀人无数,按理督主的身上说煞气更重,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撞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