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却又怕颠了她。
杜玉娆痛苦凝眉,嘴角却带着满足的笑,“我、我不行了。”视线越发模糊,可是能在闭上眼睛之前,再看一眼这从不苟言笑的男儿,已然此生无憾。
“撑着!”刘弘毅落泪,“我命令你撑着,否则、否则……”
“否则又能怎样?”她轻柔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否则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刘弘毅,对不起。”
他骇然顿住脚步,抱着她泣不成声。
“这些年,我没给过你一个好脸色,没跟你说过一句好话。我一直以为,只要容我几年时光,忘却我母亲的死,放了丁水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的泪,落在他的肩头。
滚烫的温度,灼热了他的肌肤,疼了他的心。
“在我孤身难归之时,是你一直护我在掌心,我不是木头,我都懂。可是我不敢爱你,我怕、怕得到了便不会珍惜,我怕失去怕受伤。所以我假装、假装从未爱过你,我只是……”有血不断的从口中溢出,她的身子越渐冰冷。
“别说话,别说话。我们还有暖暖,玉娆,你想想暖暖,我们的女儿!”刘弘毅一脚踹开街边一家已经关上门的医馆,“给我出来!给我出来救人!治不好她,我要你们的命!”
他如疯狂的狮子,歇斯底里的吼着。
天磊疾步进门搜寻,赶紧去找大夫。
杜玉娆失血太多,已经撑不到带她回城主府诊治。她的伤口必须马上处理,否则——可是伤及经脉,血流不止,她的脸早已惨白如纸。
“玉娆!”他握着她冰冷的手,颤抖着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玉娆你别怕,我什么都不计较了,我们重新开始。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你说你不敢爱我,你在假装不爱我?是不是?”
杜玉娆笑靥苍白,“对,我以前说的那些伤人的话,都是骗你的。”她笑得泪如雨下,羽睫止不住颤抖。那一刻,她看到爹娘来接她了。
他们向她伸出手,想带着她一起走。
可她舍不得他,舍不得暖暖,那个年幼的女儿。
她不欠丁水生,不欠爹娘,唯独欠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原来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有因果,你以为的接受别人的赋予,早晚有一天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玉娆,你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刘弘毅泣不成声。
杜玉娆闭上眼眸,“知道吗?每次你说你爱我的时候,我心里都会很难过,真的——很难过——好好照顾暖暖,照顾自己——”
“城主,大夫来了!”天磊将大夫从被窝里抓了出来。
下一刻,谁都没有吭声。
刘弘毅神情迟滞的抱起杜玉娆,一步一踉跄的走出医馆,“玉娆,你好好的睡,睡着了就不会疼不会再冷。睡着了,就不会再觉得难过。以后我说我爱你的时候,你要笑着应我一声。”
那么多年的付出与疼爱,终于在鲜血流尽的时候,得到了最后的回应。
只是这回应,太疼。
赵无忧是看着刘弘毅抱着死去的杜玉娆离开的,就这么一路走回去,走回城主府,带着他的女人回家。因为家里,还有他们的女儿,在等着爹娘归来。
“你满意了?”赵无忧问。
素兮拖着丁水生,听得这话,随手便将丁水生丢在地上。
丁水生心死如灰,静静的躺在那里。
“为什么要杀我?谁指使你来的?”赵无忧居高临下,俯瞰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丁水生,“杜玉娆是死在我们手里,但如果不是你自作孽,也不会累及她。你就不想为她报仇吗?”
丁水生重重的合上眉眼,脑子里是当初孙晓云与自己的许诺。
孙晓云说,其实你想换得杜玉娆周全也很简单,她要自由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就是杀了赵无忧,当日与他同在大牢的公子。
当然,丁水生不明白,为何要扯上赵无忧。他们三个人的恩怨情仇,为何会牵扯无辜之人。可当时他什么法子都没了,被关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老死为止。
他迫切的想要离开,迫切的想要见到杜玉娆,于是他就发了疯。被关在大牢里这么多年,他的理智和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癫狂。
“是城主夫人。”丁水生睁开眼,“你会帮我杀了她吗?”
“如果是她,那么有人比我更有资格杀了她。”赵无忧眸色微沉,“素兮,把他送回城主府。”她低眉望着丁水生,眸色狠戾无温,“你会告诉刘弘毅,事情的真相,对吗?”
丁水生定定的望着她,眸光涣散。
素兮俯首,“卑职明白!”
杜玉娆是死在素兮手中的,难保刘弘毅不会把这笔账算在自己的头上。最保险的做法就是送丁水生回去,该有的承当都留给孙晓云和丁水生。
而赵无忧作为一个受害人,也该拿出受害人该有的姿态。
好好的追究一番。
赵无忧若无其事的回了庄子,死人也好杀人也罢,与她何干?七星山庄的事情已经了结,而她答应穆百里的事情也已经做到。接下来,就是回京城去。
这北疆蛮子,抓得住也好抓不住也罢,穆百里大约都不会再为难她。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
素兮道,“人已经送回去了,还亲自交给城主的随扈手中,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赵无忧点点头,用铜剔子挑了挑烛心,让屋子里的光更亮堂一些。素兮快速去打水,为赵无忧梳洗。在外头闲逛了一日,赵无忧也的确是累极了。她这副身子本就不好,应早早歇下,养精蓄锐,早日离开。
等着赵无忧歇下,素兮便退守门外。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赵无忧觉得身边的褥子突然陷了下去。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那不知廉耻,死活要躺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那死太监又是谁呢?翻个身,赵无忧背对着他,也不屑理他。她的身子都乏得很,实在不想爬起来跟他唇枪舌剑。
“赵大人就不打算问本座什么?”倒是他,耐不住开了口。只是这怪腔怪调的,着实可疑。
赵无忧权当耳背,什么都没听见,继续闭着眼睛假寐。
“人抓到了。”穆百里道。
眉头微蹙,是那个北疆蛮子被抓着了?
她的蹙眉没能躲过他锐利的眸子,仿佛已经将她的习惯摸得很清楚。温热的指腹抚上了她的眉头,强制性的将她的蹙眉抚平。
轻叹一声,赵无忧转过身来,略显无奈的望着他,“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你有没有抓着那人,与我有何关系?我不过是你的鱼饵,如今愿者上钩,我这厢业已功成身退。穆百里,你我早已有言在先,你护我周全离开金陵城,我成全你的姜尚垂钓。如今,咱们两清。”
“赵大人这么急着撇清与本座的关系,到底是为何?”穆百里尾音拖长,“嗯?不若让本座猜一猜?”
“督主若有这般兴致,不若等中秋佳节之时,相约上街猜灯谜,到时候由着督主猜个够,如何?”赵无忧闭上眼睛,“我累了,还望督主性格方便。直走后右拐,顺带关门。谢谢!”
穆百里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低眉望着容色素白的赵无忧,“这么急着赶本座离开,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无忧嫌弃的打量着他,眼见这无赖并无离开之意,干脆坐起身来,“是啊,我这厢不可告人的秘密多了去,督主要不要听我一一道来?我这厢与周公还有个约会,督主要听吗?”
“周公之礼?”穆百里邪邪的打量着她。
赵无忧蹙眉,死太监果然是死太监,这歪脖子的事儿果然比谁都歪。她说周公,他想的是周公之礼,浑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来日我成亲,必当请督主赴宴,到时候还请督主多多传授周公之礼。来日我赵家得以绵延子嗣,还得多谢督主的大恩大德。”赵无忧夹枪带棍,没有半句好话,却也没带半个脏字。可着着实实的把穆百里给骂了一通,软刀子进出,疼得人无言以对。
穆百里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挑起,借着那昏黄的灯盏,饶有兴致的望着她。
赵无忧歇下之时,只留下一盏床头灯,是故房内的光线并不好。昏暗中有一丝迷蒙,迷蒙中带着少许恍惚。此刻她迎上穆百里的眼神,头疼的揉着眉心。
今儿累着了,还跟穆百里半睡半醒的唇枪舌剑一番,这头疼的毛病便又开始作祟。
见着赵无忧的脸色苍白,穆百里轻叹一声,“来,本座好好伺候你。”
听得这话,赵无忧倒没有拒绝这迟来的温柔。谁都没必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毕竟什么都能重来,唯独这命——唯有一条。
他低眉望着,枕在自己腿上的赵无忧。苍白的脸上,眸子合起,长长睫毛就这么轻轻然的垂着,在微光里被他的呼吸吹得微颤。他自上而下凝视着她,相安静好的感觉还真是不错。这张牙舞爪的暗夜修罗,卸下爪牙之后,倒也不错。
温热的指腹轻柔的摁揉着她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正当舒服。
当那疼痛的感觉渐渐淡去,睡意渐浓。赵无忧闭着眼睛,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穆百里,如果有一天,让你对我说一句实话,你会说什么?”
穆百里轻笑,“会有这么一天吗?”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带着少许鼻音,“约莫是不可能了。”
他想了想,这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她好似真的累着了,枕在他腿上,由着他伺候她,渐渐的呼吸均匀,渐渐的入了睡。其实穆百里也很清楚,赵无忧此人戒备心深重,是故夜里总也睡不安稳。稍有风吹草动,她总会从梦中惊醒。许是因为这份防范心,让她这副身子,变得日渐孱弱。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放下,她亦没有感觉。
穆百里发现,赵无忧似乎颇为喜欢枕着自己的腿安睡。其实他们是一样的人,都在渴求着不属于自己的安全感。分明谁都不信任,却又要装作天下无敌的姿态,睥睨一切。
说到底,只是自欺欺人。
赵无忧是真的睡着了,梦里,梨花胜雪,香气四溢。她梦到与简衍一道,携坐梨树下,赏花品酒,高谈阔论,惬意悠然。
身上暖暖的,梦里的赵无忧,无病无灾,可以自由奔跑,而不必每日汤药相伴。她所希望的,不就是能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吗?若是如此,才算达成所愿。
穆百里凝眉,做梦都在笑?
梦到了什么?
温暖的指腹,轻柔的停留在她的唇瓣上,唇瓣微抿,她下意识的舔了一下。直教他骤然缩手,当即吓了一跳。这厮做的什么梦?
赵无忧轻笑一声,翻身侧躺着,穆百里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这厮到底是真睡还是假寐?枕着腿倒也罢了,只不过如今这姿势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呵——如今到底是谁不要脸?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抽回自己的腿,上一次是她身体状况太差,所以他想让她好生休息,免得到时候病情恶化。但如今她只是太累,身子状况也还过得去。
所以,他并不打算迁就。
哪知刚挪出腿,赵无忧便睁开了眼睛,无意识的道了一句,“简衍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便是赵无忧也跟着愣在当场。
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了简衍呢?
她快速坐起身来,因为是梦中惊醒,如今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她睁着一双无害的眼眸,恍恍惚惚的注视眼前的穆百里。
穆百里冷笑一声,“看样子赵大人与那工部尚书之子,还真是情谊深厚。相隔万里之遥,尚且日思夜想,还真让本座感动。”
语罢,穆百里眸色幽冷。
赵无忧眨着眼睛,当即从混沌的状况恢复过来,不禁揉了揉眉心道,“督主这般介意,会教人误以为你在吃醋。”
“吃醋?”穆百里笑得凉凉的,“这才叫吃醋。”
“唔——”赵无忧陡然瞪大眼眸。
呼吸一窒,身子已被他摁在床壁处,肩头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