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忧道,“你留着吧,我回去歇着。他既然上去了,那我便放了心。结果反正都是一样的,看不看都无所谓。横竖你们的拳打脚踢,我也看不懂。”
对于她这样的文弱书生而言,那些个拳打脚踢,实在是无趣,还不如回去看看书练练字来得惬意。
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许是累了,赵无忧便捡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回去的路她如今是认识的,所以不怕迷路。
钟昊天上了擂台,成与败她也帮不上忙。
是故全看天意,全凭运数。
远远的,赵无忧看到一名妇人抬步朝着这边走来。妇人年岁不轻,身后婢女前呼后拥的,看来身份极为尊贵。在这七星山庄里,若说还有什么身份尊贵之人,想必就是庄主夫人了。
庄主夫人生下二公子,其余的四位公子,皆不是其所出。
赵无忧起身,那妇人已经到了自己跟前。
见着赵无忧独自一人坐在这里,身披狐裘披肩,这里里外外虽然颜色素净,可她尽享荣华富贵多年,一眼就看出赵无忧身份不简单。
“早就听闻庄子里住了两位贵人,想必阁下就是其中之一。”庄主夫人板着一张脸,说话的时候眼神都是麻木的。
赵无忧含笑作揖,“书儒小生,夫人抬举。”
“既然来了七星山庄,那就是庄子里的贵客,不可怠慢!”她冲着身后人开口,而后抬眸瞧了一眼赵无忧。只是一眼罢了,再无其他,抬步离去。
没走两步,她又顿住了脚步,“这庄子里的事情复杂得很,我们宋家的事,最不喜欢外人插手。”
赵无忧面不改色,依旧面带柔色,目送庄主夫人渐行渐远。
宋家的事?
看样子二公子来找自己,庄主夫人是知道的。
赵无忧眉目微敛,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呢?庄主夫人不是去校场,难道是去看望庄主?听说老庄主病得不轻,可病情却是对外保密,除了少数几个人能靠近,其余的人一概不准去主院。
连诸位公子的请安问候都被免了,可见的确病得不轻。如今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是死是活?
赵无忧微微眯起了眸子,可别真的已死就好。
回去的时候,外头已经下起了绵绵小雨。赵无忧坐在房门口的栏杆处,一动不动的盯着丝丝细雨。她忽然觉得金陵城的雨竟然没那么讨厌,以往在京城的时候,她是最讨厌下雨的。
湿哒哒,冷飕飕的感觉,最让她难以忍受。
摊开掌心,细雨落在掌心,竟然也没那么冰凉,反倒让她有些欣喜。身上忽冷忽热的,可心里一高兴,便把什么病痛都忘了大半。
深吸一口气,她趴在栏杆处,生平第一次玩雨。
雨,渐渐的下得大了起来。
穆百里站在金陵城内最高的瞭望台上,扫一眼底下鳞次栉比的屋舍,瞧一眼偌大的金陵城。细雨迷雾中,夹杂着多少爱恨离愁,多少国仇家恨。
放眼望去,多少冤魂战死沙场,黄沙埋骨不复还。
“督主。”陆国安轻叹,“这扎木托实在太狡猾,咱们的人每次都晚了一步,看样子若没有引子,很难把他引出来。可如今他孑然一身,毫无软肋可寻。”
“是人总有软肋,他之所以回到金陵城,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穆百里微微凝眉,雨丝有些沁凉。落在掌心的雨丝快速凝成水珠,璀璨而晶莹。
陆国安点点头,“卑职让人继续找,就算把整个金陵城翻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犹记得当年,那一场腥风血雨,逃出来的是那几个少年,死亡的是全部族人。那些大火里的哀嚎与诅咒,夹杂着刻骨的恨意,在天地间蔓延。风起云涌的乱局,生与死染尽离别,却由不得人选择。各奔东西,只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机会卷土重来,才有机会重逢。
重逢?何日才能重逢?
穆百里似乎什么都没听见,顾自想着自己的事情。蓦地,他突然收了手,拂袖转身,快速下了瞭望台。
“督主?”陆国安一愣,督主这是怎么了?急赶着去哪?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可底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这是为何?
穆百里只是回了七星山庄,并没其他异样。
西厢房,赵无忧还坐在栏杆处,似乎心情很好。大雨中,他放缓脚步朝着她走去,脚下很轻。陆国安顿住脚步,不敢靠前。
赵无忧侧脸枕着胳膊,是故没察觉身后的穆百里。
等她察觉,穆百里已经握住她冰凉的手,“病还没好,还敢这么恣意妄为?难不成真的想让本座伺候你?帮你暖被窝?”
赵无忧先是一愣,等看清楚来人是穆百里,便也随他去。
只不过她手上湿哒哒的,他这么一握,当下浸湿了他的袖口。那玄袍染了水色,竟愈发显得层次分明,颜色幽深起来。若在墨池里,开出了几朵墨梅花,凭添一种幽静之美。
“我不是说过吗?督主再这样想下去,约莫真的要与我同归于尽了。咱们身份有别,我是个男人,你算半个男人,搅合在一起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抬头去看他时,眼睛里的光极尽柔和,“说是断袖却不像断袖,说是龙阳却又不像龙阳,分明是你咄咄逼人,可到了旁人的眼里,总觉得是我在逼迫你。”
“是吗?”穆百里似笑非笑,“赵大人这是觉得委屈。”
“何止是委屈,简直是太冤。”赵无忧轻叹一声,“我这厢尚未享过齐人之福,你却已喧宾夺主。有你在,我身边的莺莺燕燕,谁还敢轻易靠近?这么一来,我以后的终身大事岂非要包在东厂身上?你这东厂提督,怕是要改行当媒婆才行。”
穆百里被她逗笑了,掌心裹着她柔若无骨的纤纤十指,“不知赵大人喜欢怎样的女子?”
“温柔贤淑,此后能相夫教子的贤内助。”她挑衅的望着他,“这容色嘛,最好能长成督主这般,虽不得倾国,至少也得倾城吧!”
“那工部尚书的儿子呢?”穆百里笑问。
赵无忧面色一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说说罢了!”穆百里一言以蔽之。
素兮飞奔而来,却被陆国安拦着。
“公子!”素兮喊了一声。
赵无忧道,“过来吧!”反正素兮也不是头一回瞧见,多看一次少看一次也无所谓。
素兮缓步上前,“公子。”
“如何?”赵无忧知道素兮想说什么。
素兮抿唇,瞧了穆百里一眼。见公子没有单独开口的意思,便也没有顾忌,“五公子胜出,大公子和二公子都输了。在天下人跟前,五公子算是最佳的庄主继承人选。”
“五公子?”穆百里眉头微蹙的望着他,“你什么时候对这五公子那么感兴趣?”
“这就说来话长,就好像我不知道,督主什么时候会对我失去兴趣一样。”赵无忧反唇相讥。
穆百里捏紧了她的手,赵无忧有些吃痛,可脸上却毫不改色,依旧保持最初的笑意。
素兮道,“只不过虽然五公子赢得了比武,可宋家那些族亲似乎并不乐意,看得出来宋家的族长脸色很难看,而且并没有当场宣布,由五公子担任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是故,卑职并不觉得,五公子赢了比武就等于得到了七星山庄。”
“的确如此。”赵无忧轻咳两声,将手抽回来,拢了拢衣襟。风雨吹得身子发凉,她的面色泛着异样的苍白,“宋家怎么可能允许,一个被逐出山庄之人,回来继承庄主之位。”
闻言,素兮面色一紧,“那这……不是白忙活吗?”
“宋谷还活着呢!”穆百里凉凉的开口,“宋家人不答应,不代表七星山庄不答应。”
赵无忧斜睨穆百里一眼,当下明白这穆百里想必是知道了什么。可她也清楚,穆百里这头披着羊皮的狼,是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把消息透露给自己的。这狼,总得咬一口猎物才能心里舒坦。
“你下去吧!”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盯着点,恐怕事情将变。”
素兮颔首,不太放心的看一眼与穆百里独处的赵无忧。
外头越发冷得厉害,早前没怎么觉得,如今穆百里在身边坐着,赵无忧更觉得寒意渗骨。这死太监估计是天生的冷冻厂,走哪都自带寒意阵阵。
赵无忧进了屋,穆百里后脚便跟了进来。
出了京城,二人便没有朝堂上的针尖对麦芒,相处的氛围更是和睦融洽很多。
端坐在炕上,早前的棋盘也没收,穆百里竟摆开了棋局,看上去倒是兴致不错,“赵大人不是不喜欢下棋吗?”早前在东厂,他们就下过棋。
可赵无忧显得一脸的冷漠,由此可见她要么对下棋无感,要么对下棋之人反感。
总归是逃不出这两者之间的。
“我也不喜欢督主,可还不是得跟督主在一块?”赵无忧道。
这话也是实情。
穆百里落了一枚黑子,“你打的什么主意?”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七星山庄的宝物到底是什么?”她落了白子,也不抬头看他,看得出来是全心应战。
穆百里一笑,“打从一开始,你便是冲着七星山庄来的。”
“打从一开始,督主就一直在追责本官的欺君之罪。”赵无忧摸索着手中的棋子,眉头微蹙的落子。
穆百里敛眸望着棋盘里交锋的黑白棋子,“于公于私,有错吗?”
“没什么错,所以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才是我的本事。”赵无忧浅笑,“督主觉得呢?”
“能在本座手里保住项上人头,的确需要本事。”语罢,他轻叹一声,“真不想本座插手?”
“督主能按兵不动,已然是对我最大的帮忙。”她回绝得不留余地。
穆百里帮忙?别给帮倒忙便好!狐狸给鸡拜年,一准没安好心。那些吃美人亏的事儿,是那些脑筋不清楚的脸控所为,她这种油盐不进的尴尬身份,什么都不适合。
还是安安心心当她的不男不女吧!
她没有选择,也无从选择。
所以有时候,别怪她无情,她只是没有退路罢了!
和穆百里打了一会马虎眼,而后下了一盘死棋,赵无忧总算送走了这尊瘟神。死太监实在太精明,所以赵无忧处处都把话茬往别处引,一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下来,身累心累疲倦不堪。
所幸穆百里也没有逼死她的意思,见着她实在累了,便起身离开了西厢房。
素兮进来的时候,赵无忧就趴在棋盘上,累得连眼皮子都懒得睁开。
“公子你没事吧?”素兮担虑。
额头上有些温热,约莫又开始低烧了。
“没什么事,歇一歇便是。”她无力的开口,“方才你还有话没说完,如今人都走了,说吧!”
“方才东厂的人在,卑职不敢开口。”素兮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毕恭毕敬的双手递呈,“京城的消息到了,里头大概有公子想要知道的东西。”
赵无忧顿是来了精神,“果然是及时雨。”
鹰隼传讯,果然是最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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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的喧嚣鼎沸,到了夜里便归于平静。
比武擂台上发生的事情,到了夜里也没有结论。素兮说,宋家族长声明,说是要经过两日的考虑才能最后决定。其实知道内情的都心里明白,不过是想拖延罢了!所谓的缓兵之计而已!
谁都没来找赵无忧麻烦,估计还在商量着该怎么对付钟昊天此人!
赵无忧也不着急,总会有人耐不住,如今就看谁更耐得住性子。
可赵无忧没想到,耐不住性子的,不是那几位公子,也不是刘弘毅,或者宋家的族长。
管家进门的时候,赵无忧正准备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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