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离没有直接去永城伯府,而是先去将岑琛请了一起,又拿了备着的药和器具去了永城伯府。
“这药,能行吗?”岑琛心里没有底,毕竟破伤风一直是无药可治的,“若是不成,先生可还有别的法子?”
顾若离摇头,望着岑琛道:“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去了再说。”
岑琛点头,他能做的只是打下手,此事只能靠顾若离一人了……当初他们在庆阳时就曾讨论过,顾若离得这个方子他也很惊讶。
只是没有试过,不知道效果如何。
“今天是我连累您了。”顾若离无奈道,“让您平白和我一起受了苦。”
岑琛从来没有将顾若离当成一个未及笄的姑娘看,他看到的是一位老练沉稳的大夫,这样的修为有的人几十年也做不到,就和许多人一样,和她相处时都时常忽略了性别和年纪……
“先生客气了,只是可惜了那些尸体。”岑琛叹气道,“不瞒您说,当初在庆阳时我还曾去义庄投过尸体……”
顾若离也抿唇笑,现在想要研究,只有出此下策。
马车进了永城伯府,外院屋檐下的灯已经熄了许多,昏昏暗暗的,顾若离看到了三夫人站在小径处等着她,喊道:“娇娇,这里。”说着,亲自迎了过来,崔延福跟在她后面,看见她问道,“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没有!”顾若离回道,“我们先去看病人。”
崔延福颔首,随着顾若离一起进了院子,他顿了顿问道:“事情,果真是大哥还有二嫂做的吗。”
“是!”顾若离点头,“伯爷意不在我,而是针对赵七爷,他如今以谋反之罪被关在了大理寺,约莫这两日会送去皇陵。”
崔延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谋反之罪没有株连九族已经是千恩万谢,他还保住了一条命,他们无话可说。
他不明白,崔延庭在折腾什么,好好的伯爷不做,日子不过,折腾来折腾去将自己的一条命折腾了半条。
往后一个府就只能靠崔岩撑着,他不过是个孩子!
崔延福叹了口气,三夫人拍了拍他的手,道:“能有这个结果已是万幸,你别胡思乱想。”又道,“你要不放心,明日想办法去大理寺见他一面,给他送点东西。”
只要爵位还在,崔家就算保住了,至于崔延庭能活着最好,不能活着,就凭他们也无能为力。
更何况,崔岩不还有个位高权重的外祖嘛。
“嗯。”崔延福点了头,“我明天去看看,还有二嫂那边……你……”
三夫人摆手,冷笑着道:“她最好想着弟妹不会有事,否则,这笔账我定要原原本本的还给她。”
此事,崔延福没法劝三夫人,二夫人做的事太缺德了。
这个家就算没有方朝阳,以后也不会安宁。
崔延福叹了口气,随着众人进了内院。
一日的时间,齐六爷看上去惨老了十岁至多,坐在床前发着呆,他们进去他也没有反应,直愣愣的盯着邵氏。
顾若离没有看他,更不曾上去行礼,便直接走到了邵氏床前,在杌子上坐下来伸手扶脉。
“县……县主!”齐六爷一惊站了起来,三夫人低声喝道,“咋呼什么。”
齐六爷望着顾若离,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邵氏要死了,这最后两天,就随县主去治吧,就算治死了他也断不会说半个不字来。
顾若离没有理会齐六爷,给邵氏号了脉,又掀开被子检查了她的足弓和周身,掰了了牙齿却是纹丝不动。
她顿了顿,拆开了邵氏额头上的疤,已经好几日了,伤口不但没有愈合,而且四周的肉还开始发白成了腐肉,她回头看着三夫人:“胸口是不是还有伤口?”
三夫人点头。
顾若离就解开了邵氏的衣襟,果然就看到她的胸口的位置上有个剪刀扎出来的洞,伤的并不深,但是周围已经泛红。
感染发炎了。
“怎么样。”岑琛紧张的道,“是不是破伤风?”
顾若离起身,目光扫了几个人,点头道:“是破伤风!”
破伤风的病症很典型,但凡见过或学过的人,都能够确诊。
她一直害怕破伤风,害怕遇到。
当初给韩氏治病时,她们几位大夫日夜熬着守着,怕的就是韩氏有并发症,无论哪一种都能让她们素手无策,直接等死。
没想到今天还是遇到了,也好……总要有第一次。
齐六爷噗通一声又坐了下去,顾若离和鲁大夫说的一样,都是什么破伤风,还是无药可治的,他垂头丧气忽然就听到顾若离道:“三婶,你让丫头上一个新的笼屉,将我要用的所有东西消毒。”又和岑大夫道,“你去看着。”
齐六爷猛然抬头看着顾若离,问道:“有……有办法?”
“不知道。”顾若离看着他,漠然的道,“用药后才知道效果。”
齐六爷刚腾起的希望又灭了。
岑琛应是,顾若离就洗手,开始给伤口重新清洗,她洗的很仔细,一遍一遍,弄好后又将胸口的伤清洗了一边,等岑琛端着消毒后的器具来,她便拿着匕首,开始一点一点的伤口外扩,割去腐肉。
邵氏氏昏迷极深,割肉这么疼她都没有醒。
齐六爷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却又不敢做声。
“针线给我。”顾若离已经来不及房间消毒,她接过针,开始给邵氏额头的疤缝合,针穿过肉拉出线来,三夫人惊愕的道,“娇娇,你这是将她的伤口缝上吗?”
“是!”顾若离点头道,“这样伤口会好的快一点,消毒也不容易再引发感染。”她说着一顿看向齐六爷,“当初您若听我的,在第一次处理伤口时就让他们将伤口清洗消毒,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症状。”
“是……是因为没有清洗?”齐六爷不懂,他一直觉得是因为顾若离的原因,顾若离颔首,道,“她撞的墙,胸口又是铁器,很容易引发破伤风,所以在处理伤口时一定要慎重。”
齐六爷没有说话。
顾若离继续,忽然邵氏再次痉挛,因为呼吸不畅,她急促的喘着气,白眼外翻,一副随时就能断气的样子,吓的三夫人又哭了起来。
大家手足无措。
“都别动。”顾若离让岑琛拿着针,她扶着邵氏右侧翻不轻不重的拍着她的后背,邵氏绷着身子的渐渐松软了一些,随即头一侧再次晕了过去。
齐六爷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顾若离放稳邵氏,不慌不忙的接着打结,收线。
“县主!”齐六爷拉着顾若离的手,哀求的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的这缝合术……她就是死了也无脸去见她的父母祖宗,还请你手下留情啊。”反正人都活不了了,还折腾邵氏做什么呢。
顾若离皱眉看着齐六爷,冷声道:“是身体发肤重要,还是命重要?”
齐六爷怔住。
顾若离不再管他。
太医院中,鲁大夫匆匆进了门,裘太医正在书案后写药方,见他进来问道:“风风火火,又是什么事。”
旁边的坐着的五六位当值大夫纷纷和鲁大夫抱拳行礼,他一一回了,又朝坐在一边喝着茶的杨文治和孙道同报了拳,道:“两位先生好。”
杨文治和孙道同都点了头。
“静安县主去永城伯府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鲁大夫忍着嘲讽和不忿,所以语气有些怪,“听府里的小厮说,她要试试能不能治好齐六太太。”
裘太医的手一顿,抬眸看着鲁大夫,旁边就有人道:“不是说是破伤风吗,静安县主有办法?”显然不信。
杨文治和孙道同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讶。
“是,确诊破伤风,症状和书中描述相仿。”鲁大夫说的很肯定,“此病无药可治众所周知,您说……”他想说顾若离有什么歪主意,可是这里许多人,他立刻改了口道,“难道县主果真有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若有办法此病也就不是绝症了,多少年来死在此病上的人数不胜数,不知发病缘由,也无药可治。
裘太医还没有说话,旁边就有大夫接了话,道:“若是确定无疑,那此病就无药可治。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必死无疑!”
“确实如此。”另以为太医道,“我家乡便有一位乡亲邻也是死于此病,用了许多药,最后毫无办法。”
裘太医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多言,而去看杨文治和孙道同:“二位先生可有主意,此病凶险,我等若能帮一帮县主,也算是尽同行之义。”
“此事静安县主也曾和老夫提过一二。”杨文治道,“老夫起初并不能断定她所言的破伤风和我所认知的是否相同……”他顿了顿,道,“此病乃外伤处理不当感染所致,老夫听完后也去查了一些医书,确实如同她所言,但凡得此病者必有外伤,或三五日,或数月甚至于数年之久……便如齐六夫人也不例外。”
鲁大夫听着脸色微微一变,望着杨文治,问道:“先生所谓的外伤处理不当是何意。”
齐六太太的外伤是他和师父一起处理的,杨文治的话要是成立,就等于在告诉世人,邵氏的病是因为他医术不精而起。
这个黑锅,他们绝对不背。
“所谓感染,老夫倒也说不清楚。”杨文治淡淡的道,“等改日你见到静安县主时,可以请教一番。”直接将鲁大夫的话给堵住了。
鲁大夫气的肚子都快炸了,可对方是杨文治,他资历不够根本不敢回嘴。
“不管如何引起的。”裘太医四两拨千斤,“此病,县主可有方治?”
杨文治实事求是:“此事老夫不知,前几日听她所言,倒像是还没有心得。”
“这病治不了啊。”旁边的人道,“杨先生,您既和静安县主有交情,不如提醒她一句,免得在此病上坏了名声。”他说的也是中肯,一个治不好的病,同行知道外人不知道,到时候别人还以为是顾若离医术不行。
更重要的,这个病人可是裘太医的病人,他都放弃了,顾若离却去了。
岂不是打裘太医的脸。
在结仇啊。
“你随我来。”裘大夫和众人颔首,带着鲁大夫出了门,师徒两人去了裘太医的房间,他道,“你想办法去打听一下,静安县主是如何治的。”
鲁大夫点头应是,又气不过道:“师父,她这真是不知死活,这种病她也敢说试试,可真是要夸一句好学上进。”
满天下的大夫,就她最能耐。
要不是有县主的头衔,谁会卖她的账,好好的闺秀不做,非出来和男人争高低,半点女人样子都没有。
“少说两句。”裘太医摆着手道,“速速去办事。”
鲁大夫应是而去。
一整夜,太医院中当值的大夫都在聊着齐六太太的事情,天一亮,杨文雍和孙道同便去了永城伯府。
鲁大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嚷着道:“你们猜静安显县主怎么治伤的。”
众人一听就感受到他话里藏着兴奋,正好杨文治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不在,便问道:“怎么治的?”
“缝合!”鲁大夫大声道,“她用针线,将病人的伤口缝了起来!”
众人哗然,惊愕不已:“缝起来,这……这又不是衣服,怎么还能缝起来!”
“这件事荒天下之大谬!”鲁大夫嘲讽的笑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也得亏是静安县主,要是我等这般做,还不知被主人家如何辱骂!”
众人点头应是,有人道:“这手法不就和巫医一样,在人的身体里种个东西,随后将人体缝上。我们是大夫,怎么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法。”
巫医是什么,那是坑蒙拐骗的,整天装神弄鬼,顾若离堂堂一个大夫,怎么能用这种手法。
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们京城大夫都和她一样。
“您说的对!”鲁大夫义愤填膺,“不满大家,我心中亦是不痛快,此病人是我师傅在先,她在后,如今她去了我们无话可说。可你们知道她怎么说的,她居然和别人说,邵氏的病是因为我和我师父处理不当引起的,我师父什么人,在江南谁不知道他的医术,怎么能受她这般侮辱。”
裘太医在一边咳嗽了一声,呵斥道:“怎么能这样说县主。”
“师傅,这话不如不快。”鲁大夫道,“昨晚我就想说了,就是当着县主的面我也敢说。学术面前无大小,她医术了得我们敬她,可同业同行之间也要讲究一个规矩,怎么能如此行事。”
“各位!”鲁大夫道:“她是县主身份高贵,可我们也不能任由她欺负,这一回是我师傅,下一次就是你们。唇亡齿寒啊。”
要是每次,他们看过病顾若离就去一次,还将责任都怪在他们头上,往后他们还怎么行医。
“鲁大夫说的对。”几位太医附和道,“县主尊贵是没有错,医术造诣我们也不否认,可是这不代表她就不会错,且还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法,我们决不能姑息容忍。”
“是!”鲁大夫大声吆喝,“大家随我去御书房求圣意,此事我们决不能退让。”
一听说去御书房,大家的声音一下停了下来。
昨天的事余波还在,他们这个时候去御书房不是找死吗。
裘太医抬眼扫了一眼众人,目光淡淡的一一划过,似乎在记住这里到底有谁一般,众人心里一跳,就有人道:“成,我们随鲁大夫去。”
“走,此事一定要和圣上提一提,就算不能怎么样,也不能让人觉得我们是好欺负的。”
鲁大夫就笑了起来,拉着前头的几个人,吵吵嚷嚷的去了御书房。
裘太医看着众人的背影,眼中浮现出满意之色。
一行太医去了御书房外,跪在了台阶之下,喊着请圣上做主。
“怎么回事。”圣上凝眉看着金福顺,金福顺就支支吾吾的回道,“他们在求圣上做主,下令禁止静安县主行医!”
圣上听着一愣,惊愕道:“娇娇怎么得罪他们了,发生了什么事?”昨天的事还没平息,今儿又惹了一档子事。
金福顺就将他知道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圣山一听就皱着眉头道:“真是胡闹,娇娇行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说是齐六太太先前是请的裘太医,后来那边又找了县主。”金福顺解释道,“裘太医断定治不好了,也就没有再去,可县主那边却还在治,说一定要试试。”
“这倒也是,娇娇这事做的有些鲁莽。”圣上叹了口气,道,“你先去安抚一下众人。娇娇那边你亲自去说一声,让她往后行医时若是碰上大家就互相协商一下。不要让别人下了台面。”
金福顺应是,圣上又道:“裘太医毕竟是长辈,又是前辈。他既断定治不好,娇娇去做无用功也没什么意思,反而得罪人。”
他觉得都治不好了,顾若离去了也没什么意思,还和人平白结罅隙。
金福顺垂着头应是,开门走了出去,望着诸位太医就道:“大家先回去吧,此事圣上已经知道了,县主那边也会去问一问,回去吧。”
“金公公,无论什么事都要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更何况,都是同行也有个尊师敬前辈的事情,她这么做,我们以后可不敢行医了,说不好就给她背个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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