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去找齐全吗。”张丙中看着霍繁篓在街上拐来拐去的,摸不清他的意思,“你在这转悠什么。”
霍繁篓白了他一眼:“太上皇的事既然被怀疑了,赵远山能好到哪里去,他家外面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张丙中愕然,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又好奇的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霍繁篓不耐,他要是知道怎么做,就不会在这里转悠了。
“我有办法。”张丙中眼睛一亮,“我们进不去,但有的人可以。”话落扯着霍繁篓往石工巷走。
霍繁篓被他拉着走了几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颔首道:“没想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话落,两个人去了白世英那边。
“白姑娘。”霍繁篓行了礼,将来意说了一遍,“能不能麻烦你请个街坊帮我跑一趟送封信?”
白世英没有顾虑,只点头道:“你们稍等。”便出了门,过了一刻领了个妇人回来,和他们道,“这是周婶子,她家是卖猪肉的,按你的意思,她挑些猪肉送去应该没有事。”
白婶子点着头笑道:“我们以前就经常往那些大户人家送过肉,你放心,这事儿好办。”
霍繁篓打量着他一眼,点了点头看向白世英:“借我笔墨,我写封信。”
“这里。”白世英领着霍繁篓去了书房,边走边问道,“霍姑娘回家了吗,她还好吧。”今天下午闹轰轰的,她急着回去,也不知道路上有没有遇到麻烦。
霍繁篓随口回道:“摔断了腿,这段时间怕是出不来了。”
“摔了?”白世英一怔,蹙着眉道,“知道了。”将笔墨给霍繁篓,自己去厨房。
霍繁篓回头看着正盯着书架发楞的张丙中:“愣着做什么,来写信啊。”
“你自己不会啊。”张丙中咕哝了一句,抽了本书如饥似渴的看了起来,霍繁篓过去抢了书,推着他,“快点,我说你写!”
张丙中以为霍繁篓偷懒,现在见他这样忽然就明白过来,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你……你……不识字?”
他想起来,方才霍繁篓明明很着急,却没有看信,原来他不认识字。
“就你长着嘴会说话。”霍繁篓指着信,“快写。”
张丙中发现了霍繁篓的软肋,嘿嘿笑了起来,提着笔看着他:“说吧,写什么。”
“已生疑,慎!”霍繁篓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唯母可护。”
张丙中写完狐疑的看着他:“这个母……是谁?”
“太后。”霍繁篓收了信叠好塞进信封里,“最不愿意见到太上皇和圣上兄弟相残的是谁,当然是太后啊。”
张丙中露出原来如此的样子,点着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霍繁篓往外走,他又追了出去:“不对啊,你这话有多此一举的嫌疑,太后能护着太上皇,赵远山肯定早就想到了,还要你提醒?”
“我说我的,他们有没有想到关我什么事。”霍繁篓将信递给已经取了一篮子肉来的周婶子,“找齐全,肉一定要亲自送到他手里。”
周婶子笑着点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霍繁篓道谢。
“这药你送给霍姑娘。”白世英拿了个瓷瓶过来递给霍繁篓,“是我调的膏,效果比一般的要好一些。”
霍繁篓收了塞在怀里:“有劳白姑娘,告辞。”
白世英送他们出去,霍繁篓和张丙中跟着周婶子,亲眼看见她将肉送给齐全,两人才拐进了胡同里,松了口气。
齐全提着一篮子的肉,笑着将银子递过去,周婶子咯咯笑着,道:“主家下回要肉记得还要来光顾生意,我们家的肉,可是全京城最好的。”
“一定,一定。”齐全应着,目送周婶子离开,他才掩了门,脸色就沉了下来。
韩妈妈朝门缝里看了看,两人提着篮子飞快的去了外院房中,关了门齐全将一刀一刀的肉拿出来,就看到里面压着一封信。
“写的什么。”韩妈妈觉得奇怪,什么人送信用这个方式,齐全回道,“让我们小心一些,说有人开始怀疑太上皇的病是有意作假。”
韩妈妈一怔,脸色变了变:“这怎么办。”以前虽然也有几番试探,但至少试探,怀疑还不至于。
若真的怀疑,圣上怕是不能留太上皇了。
“我来想办法。”齐全将信在火上烧了,韩妈妈想起什么来,问道,“信是什么人送来的。”
齐全将着了火的信丢在铜盆里,看着她意味深长的道:“霍姑娘!”
“霍姑娘?!”韩妈妈惊了一下,他们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顾若离的身份,也知道赵勋连走前似乎在找她,她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后时间紧迫只留了一份信给她就走了,“她还在京城,她怎么知道有人怀疑太上皇的病作假?”
这就是问题啊,可是齐全想不了那么多:“爷知道就行了,我们不用知道的那么清楚。”话落,他在床底找了件又破又旧的衣服换上,戴上了假发,黏上胡子,准备妥当后他对韩妈妈道,“宵禁前我会回来,家里就交给你了。”
韩妈妈应是。
三日后,应天城中十王府内静悄悄的,当初太祖迁都前,这里住着十几位皇子,整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可是百年之后,这里早已破落萧条,远不如隔了一条街的侯府簇新鼎盛。
几只狗聊天似的不停的叫唤,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回荡,燥的不知是谁隔着院子大喝一声,可依旧无济于事,那些狗在各个旮旯犄角叫的越发的欢快。
有数道人影朝十往府走去,步伐矫健,落步无声,转眼功夫六个人停在了十王府侧门。
门响了三声。
从里面打开,随即六个人一闪而进,门又不着痕迹合上。
“远山。”有男子从里面飞奔出来,一下子将领头之人抱了个满怀,“你可终于来了,我都想死你了。”话落,狠狠的拍着赵勋的后背,满脸的笑容。
灯光昏黄,两人站在影壁后,赵勋看着正对着他笑的男子。
过的不如在京城好,这三年他憔悴了许多,看上去竟有近四十岁的样子,瘦削的脸,大且亮的眼睛,笑容和煦,一脸的赤诚。
“太子。”赵勋抱拳,对赵凌道,“远山来迟了。”
赵凌哈哈一笑,拉着赵勋的手臂往内院走:“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还有什么迟不迟的。”又道,“怎么样,路上还安全吗,没有受伤吧?”
当然不安全,赵勋淡淡一笑,云淡风轻的道:“很顺利。”
“那就好。”赵凌边走边问道,“我父皇呢,身体如何?”他已经听说赵勋寻到大夫的事,似乎有起色,可到底怎么样他却不清楚。
赵勋大概和他说了一遍,赵凌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抚掌道:“可真是神医,将来回京我一定要好好谢她。”
谢她吗?赵勋微顿,想到顾若离的样子。
小丫头精明的很,还知道用计迷惑他,不过也好,这一路不太平,若是她在也不安全。
至于泄密的事,以她的精明应该不会,若走漏了风声,她这个大夫也性命难保。
这些,他连走前在信中都和她道明,就算她想不到,也能看得懂。
想到这里,赵勋微微一笑,颔首道:“好!”
“是七爷来了吗?”两人说着话,院子里迎来一位妇人,穿着一件鹅黄的撒花褙子,二十左右的年纪,身材丰腴高挑,皮肤细腻瓷白,一双桃花眼如黑宝石般嵌在圆润的脸上,眼角一颗泪痣,妖异风情。
赵勋淡淡抱了拳,并不看对面的女子。
赵凌原配三年前过世,留下了两子一女,两年前赵凌在应天知府邢大人府中,见到了身为邢夫人大丫头的沈橙玉,一见钟情。
邢家见他房中无人料理,顺水人情,将沈橙玉送到了十王府。
名义上是妾,可赵凌并无正房,也无侧妃,所以,下人见着她都以夫人作称,宛若正妃。
赵凌高兴的道:“玉儿,你去让厨房做桌席面,我和远山要好好喝一杯。”
“好。”沈橙玉看着赵勋,直勾勾的,“我记得远山最喜欢吃应天的咸鸭了。”话落,扶着丫头,腰肢款摆的走了。
赵勋眉头微蹙,和赵凌两人进了书房,一进门赵凌就压着声音问道:“太后娘娘身子可好,我听说她有意将父皇送到应天来,可是真的?”
“确有此意。”赵勋颔首,“只圣上未曾同意,一时三刻,不会达成。”
赵凌搓着手很着急的样子,又停下来:“我竟忘记问你兵符的事,你怎么能把兵符摔了,这可是你安生立命之本,一旦丢了兵符,谁还能将你放在眼里,到时候你的命,还不是任由他们取了。”
赵勋没说话,赵凌又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你不是这样冲动的人,和你娘吵架就吵架,辞呈我都可以理解,这兵符可不是开玩笑的,虎贲营是你一手创立的啊,你就不心疼?还有河套,要是圣上真放弃了怎么样,那整个西北,就等于敞开了门户等着额森来啊。”
赵勋很淡然,他端着茶吹了吹,轻描淡写的道:“西北百姓,与你的命,那个更重要?”
赵凌一愣,被他的话噎住,憋的脸通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以后要想的事,额森三年内不会有大作为。”赵勋漫不经心,“太子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将行宫搬回京城吧。”
赵凌颓然的坐了下来,垂着头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是我杞人忧天了。”
赵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七爷要不要先去梳洗?一路风尘,也能减些疲累。”书房的门被人推开,沈橙玉直接走了进来,“梳洗好,饭菜也收拾妥当了。”
赵凌点头:“对,你先去梳洗。走,走,我送你去。”话落,不由分说的拉着赵勋去了书房前头的院子,丫鬟小厮立着,房里摆着浴桶,衣裳整洁的码放在一边,两个模样俊俏的婢女立在旁边。
“不用人伺候,你们退下。”赵勋挥手遣退丫头,又对赵凌道,“兄长也去歇着吧,我很快就好。”
赵凌点头:“我在外头喝茶,你不用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说着出了门。
赵勋褪了衣裳跨进桶里,他洗的很快,三两下便净身出来,手搭在一边干净的衣服上,顿了顿,又捞了先前的脏衣穿上。
“谁!”赵勋扣好中衣,脚步迅速一动,人已经朝屏风后面走去。
后面并没有人,安安静静的,只有正厅里赵凌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可赵勋没有动,眸光落在平淡无奇的墙上。
就看到,那面墙晃了晃,随即如窗户般一点一点侧开,光线从里面透出来,他看清门后立着的沈橙玉。
“怎么不穿我给你备的衣衫。”沈橙玉倚门而立,眉梢一挑,眉眼惑人,“是不是不喜欢呢?”
赵勋拧着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他转身,抓了自己的外衣穿上,大步朝门口走去。
“七爷!”沈橙玉走了出来,泫然欲泣立在他身后,“你就这么讨厌我?不能给我展个笑脸吗。”
赵勋转身,冷冷的看着她,声音冷寒:“滚!”
沈橙玉好像没听到一样,拿帕子压着眼角:“我们女人都是苦命的。”话落,又道,“七爷,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但凡给我回一封,便是开平卫距此万里,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追随你去。”
“你这次来,带我走吧。”沈橙玉莲步贴过来,“日日想念,我再受不住这样的煎熬了。”
赵勋没有耐心应付,一把将她推开,冷冷的道:“你若想死便直说,看在太子的份上,我倒是乐意送你一程。”话落,拂袖而去。
沈橙玉跌坐在地,看着空开的房门,脸色一下子阴冷下来。
赵凌见赵勋出来,忙迎了过来,揽着他的肩膀道:“玉儿亲自做了几盘菜,她的手艺比家里的厨子还要好。”他说着一顿,道,“这次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赵勋颔首,两人去内院各自落座。
赵凌给他斟酒,他眉头微皱伸手去挡,赵凌微怔笑着问道:“戒酒了?”
“无妨。”赵勋收了手,脑海中却浮起顾若离的话,“受伤不要喝酒……”
他摇摇头,举杯和赵凌碰了碰。
太医院和礼部满京城找那个丫头封赏,她倒是不急,居然躲了起来,京城就那么大,看她能躲到何时。
赵勋失笑,喝了杯中的酒。
吃了几杯酒,赵凌想到如今的境地胸有不忿,摇头道:“我现在是知道了,为何太祖要迁都去燕京,应天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是地方不好,而是他不喜欢这里。
“等我离开,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赵凌捧着酒杯,盯着赵勋,“远山,你一定要让我回去啊。”
赵勋微微颔首:“好。”两人碰杯,赵凌一口饮尽杯中酒,“你来时,父皇那边安排好了吧,若是被人察觉他身体渐愈,二叔他会不会……”
昨天,赵勋就收到京城来信,信的内容不足为奇,但通知他的人却很有趣。
那个小丫头,也不知道在哪里听到的消息,这般紧张的通知他。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赵凌看着他,赵勋举杯,“伯父不会有事。”
九月末的西山清濯庵热闹非凡,女香客们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
就在这时,两辆马车在庵庙后门停了下来,随即前后从车里下来四位女子,三位少年,个个鲜衣良马,风华正茂。
庙中的小尼迎了过来,行礼道:“崔四小姐在后院的清远居,各位请随小尼移步。”
一行人有说有笑,领头的少年笑着道:“昨天要不是下雨,马继昨儿可就闹着要来了,瞧他这一脸的憔悴,怕是惦记着三小姐而没有睡好吧。”
“去!”唤马继的少年啐了一口,一身银色的锦袍夺目放彩,“你以为我不知道,昨儿是你去金陵阁让人买了鸭油烧饼送过来了,只管说我,齐厚绅,你和我装。”
几个人哈哈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跟在小尼身后。
“清雅姐姐,清莹姐姐,思婕姐姐,思敏姐姐。”崔婧语从院子里迎了出来,期期艾艾的扑在马清雅怀中,“山路难走你们还来看我,真是难为你们了。”
马清雅掩面一笑,抱着崔婧语,齐思敏就指着崔婧语不依不饶的样子:“好呀,你只喜欢清雅姐姐,也不待见我们,我们这般无趣,还是走好了。”
“没有,没有。”崔婧语急的跺脚,一脸娇俏,“四位姐姐,我谁都想。”
大家都笑了起来,马继忽然凑脸过来:“那可想我了?”
崔婧语脸一红,撇过脸去,那边齐厚绅咳嗽一声,道:“马继,你不要吓着语儿了。”说着话,一双眼睛不停的在崔婧语脸上转悠。
“我怎么会吓着她,吓着她是她们家的丑女。”马继哼哼一声,和崔婧语道,“你都在这里关了快一个月,你爹也不接你回去?”
崔婧语听着眼角一红,点了点头:“我爹说她的腿还没好,不让我回去。”
“那你就多住几天。”马继着胸口,“明天我找人把她再打断,给你出口气。”
崔婧语噙着泪笑了起来。
几个人说笑着进了院子,崔婧语问齐思敏:“娘娘的身体好些了吗,赵七爷还没有消息吗。”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齐思敏凝眉道,“姑母都被他气成这样了,我们以后就算见到,也会当做不认识他。”
崔婧语点着头,觉得赵勋做的太过分了。
“说他做什么,扫兴。”齐厚绅道,“他丢了兵权,没了虎贲营做后盾,以后他想再横也没这个能耐。”
众人就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齐思捷道:“我听说我十姑母将她的金项圈送给你们家丑女了?那可是皇太妃的东西,她这马屁拍的可真是丢人现眼。”
“三婶一直都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崔婧语撇嘴,“她恨不得把那对母女供起来才好。”
齐思捷撇撇嘴,一脸的不屑:“我听说她当时在家也这样,看见大姑母回去,恨不得连马桶都亲自倒。”
大家一愣,都捂着嘴切切的笑。
几个人中午在庵庙吃过饭,轰闹到下午才离开。
崔婧语看着一下安静下来的院子,越发挨不住寂寞,躁的砸了手中的杯子:“不行,我明天就回去,我看谁敢把我怎么样。”
“小姐。”芍药拿手绢包着手捡着地上的碎瓷,劝着道,“您就别闹了,伯爷把您送到这里是为您好,若是让你在家里,这会儿您的腿也和三小姐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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