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已经看清段须眉所处究竟是何处以及他堪堪才回忆与幻想过的一切。
他本应当感动的。
但他却觉得脸也跟着浑身未好全的伤一起疼起来。
他有些无奈的想,难道此后但凡与段须眉在两人曾经相处过的任何一个地方相遇,他都要因为自己曾经的“不怀好意”而脸疼么?这简直有损他武林盟主的风范啊。
却立时又清醒过来,在心里嘲笑自己两声:说的就跟他们此后还能经常遇得到似的。
段须眉抽出腰间短笛吹奏一声,这才慢悠悠答道:“接客。”
梅莱禾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段须眉亦回他一笑:“舅舅。”
梅莱禾上下打量他数眼,暗地里不由得松了口气:“你小子看上去还不错。”
他一直担心段须眉。
他不怪卫飞卿欺骗和利用自己,但得知卫飞卿对段须眉和贺修筠所为之后,内心多少有几分怨怼,只是他一向不是个喜欢揪着不放的人,段须眉和贺修筠既然各自做出了选择,他自不会逼着自己再为了他们去埋怨卫飞卿。只是当日这两人闹得太大,此番跟着回天宫来固然是为了段芳踪与岑江心,却何尝不是想到能在此见到段须眉?
一见之下,总算也能放下心。
青年穿着自己惯穿的一身黑衣,难得眉清目亮,无尘无土,精神与那日的茫然萧索相比更不可同日而语。想是一家团聚的缘故,眉目中竟罕见的还有几分堪称安然的喜悦之态。
梅莱禾察觉得出的,卫飞卿自然更在一眼之间便已看穿。一时他心情有些复杂想道,这人在自己这里受到的打击总算还有人能替他抚平,他该为此高兴才是然而……他竟然一点也不高兴!
暗骂自己真是个无耻小人,卫飞卿不动声色上前几步与段须眉行在一处。
卫雪卿暗中递了几个白眼,终究还是慢下一步。
今日两人上山的路,与当日卫飞卿胜过卫尽倾后段须眉由此继续往前的分明是同一条路,人也还是同样的人,心态却俱都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四周仿佛隐去了一切的声响,渐渐的卫飞卿连身后众人的脚步声、呼吸声都已不再听闻,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两个人,两道清浅的呼吸,以及不知不觉已完全同步的听不出差异的原分属两人的脚步声。
在这并不令人难受的寂静之中他听身边那人道:“当日若没有舅舅与万卷书相助,我确可以从封山大阵走出来,只是要多花费一些时间。”
卫飞卿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脸热。
却听那人续道:“只是如若没有你授我破阵之法,那我想必也不会比二十年前我爹闯阵好多少。”
卫飞卿再是一怔,不及说话已听身后的卫雪卿似自言自语哼一声道:“真是没耳朵听下去了。”
卫飞卿脸色忽地便是一阵爆红。
为掩饰这番失态他干脆脚步加快行到段须眉前方去,一人往前疾行一阵,这才感觉面上热意稍退。他这时忽然想道,当日在刀光与血光之中,他们两人算是互相披露了心意吗?而他表明*心意的同时却给了他更大的打击,随即这人便转身离开,是以这算他们互通心意过后第一次处在一块儿……
段须眉则是在想,虽说从最初你传我破阵之法就是想着一朝一日要便利自己,而后来你也果然利用我将卫尽倾逼出来,可我当日真的很痛快,很开怀,我想到能替爹妈战上一场很痛快,想到破阵过后就能见到你很开怀,在适才我们见面的地方见到你替我出头更是高兴得不知说什么。这些很好,比那些欺骗与利用真实多了,多谢你。
*
成天山顶,太霄殿外,并不见段芳踪人影,负责主持全局的也并非牧野族之人,而是岑江颖与神霄殿主纪千秋、碧霄殿主古震东、景霄殿主秦清玄、玉霄殿主裴若竹五人共同站在最前方,他们身后牧野族百余人、天宫数百人静静站立,目光直直迎接卫飞卿一行人。
贺春秋与梅莱禾指挥最后方的弟子上前,将放了贺兰雪、丁远山、青霄殿众弟子与卫尽倾尸身的棺木一一摆上来。
纵然早已听闻这消息,乍见这些棺木包括秦清玄古震东在内的天宫众人仍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前因后果众人早已知晓,若是有人活着,自要为这一场灾祸承担后果,但既然回来的只有尸身,又有谁还能多说一句什么?
更遑论还有卫飞卿在旁指着装贺兰雪卫尽倾二人的棺木朗声解说:“贺兰雪害死了丁远山以及青霄殿众多弟子,卫尽倾更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害死了沈天舒,这些年紫霄殿弟子只怕早已被他替换完了……然后他们现在都死了。”
死了,即便不能了的也只能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