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修筠静观半晌,不言不动,此刻有些无奈摇了摇头,直视段须眉:“其时你出现在庄门外,是潜伏多时,又或者堪堪至此?”
段须眉十分配合答道:“我昨夜里进城,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睡醒午时将至,只怕误了雇主的大事,赶紧往脸上抹两把煤灰便赶来此处。”
“你自来此处,进厅便与我一道,再未私自接触过旁人。若说这其中有谁与你有所牵连,那必是在进厅之前。”贺修筠双目一眨不眨盯着他,“实则我与你同时来到此处,只是你一来便横冲直撞往里间闯。我瞧得有趣,便在马车中停留片刻。以我所见,你来此之后,进厅之前,亦只与一人有过接触。”
东方玉凝神细思片刻,渐渐变了脸色。
段须眉却饶有兴趣,微笑道:“你继续说。”
“那人不过是门口迎客的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家丁,按理不该接触到两位东方庄主的私印、信件,然而你我恰巧瞧见过那家丁与东方庄主相处的情形,与人前不同,庄主对那小家丁十分关怀疼惜。当时我只道东方庄主爱护下人,现在想来不然。”说至此,她目中终于从段须眉面上移开,看向脸色苍白的东方玉道,“敢问东方庄主,那位小家丁可有机会接触到两位庄主的私密之物?”
东方玉颤声道:“信件确由他发出,但他、他绝不会……”
不等他说话,贺修筠已转向道段须眉道:“可是那人?你二人一番拉扯,可是交换了甚信物?”
“便是他了。”段须眉有问必答,态度极好,“至于他给了我些甚,想必你心中已料到了”
先前段须眉与那小家丁一番纠葛众人皆知,此时哪有不知他二人说谁的?便有几人朝着东方玉大声道:“事已至此,东方大侠,咱们信你事先不知此事。只是无论你和那小子有何关系,此刻还是将他交出来为好!”
东方玉一张脸比死人更白,身体僵直,动了动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诸位也莫要逼他,我那同伴早被他派出去城门口‘迎接’南宫家主与千秋门瞿门主了,此刻又哪里能凭空走出来。”段须眉看东方玉心如死灰模样,轻声笑道,“庄主也不必寒心。如你所言,你家中之人又岂会背叛你?那小孩儿真身此刻只怕早已死透了,这几日跟在你身边的不过是个顶着一张剥壳面具的冒牌货罢了,不值你心忧。”
东方玉踉跄坐倒在地。
段须眉叹了口气:“听那小孩儿临终吐露,他乃是你的私生子?唉,小小年纪,真是可惜了。”
哐当一声,却是东方渺手中武器落地,整个人早已呆若木鸡。
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东方玉原本只掺了少半银丝的乌发迅速灰白下去。
众人虽说亦对这番变故心生诧异,但此时谁也没工夫去关照谁,段天行上前一步冷冷道:“传言杀手关山月千山独行,以一己之力可摘天下任意头颅,难道竟是天下之人误解了阁下?”
“段大侠不必套我的话。”段须眉懒懒道,“俗话说术业有专攻,今日之事原不为杀人,而为易物。我雇主想是怕我不擅此道,遣人来助我,倒替我省事。至于我雇主身份,唉,做咱们这行当也要守信誉的,还请诸位见谅。”
这两句话对答间,东方玉情形却十分不妙。
他先前吐血,众人只当他是受了爱子身死的刺激,然而他此时发色与脸色一般灰白,呕血不止,已见死兆。
“心神受损,内息紊乱,东方庄主可消停一些才好。”段须眉仍是那不紧不慢的语调叹道,“绕青丝之毒分七日发作,至青丝白头而亡。看东方庄主这模样,顶多再有一时三刻可活,万万不可再继续作死啊。”
他此话一出,厅中众人不由得再次面色大变。虽说先前贺修筠已指出擅动武力便要加剧毒发,也俱都估到毒发与青丝白头息息相关,却直到此时方知此毒真正霸道之处。不敢动手,亦无法坐以待毙,当下便有人崩溃叫道:“我们不过受邀来吃顿饭,究竟与此事有何相干!你受人之托也好,报仇雪恨也罢,冤有头债有主,到底为何要我们白白将性命赔在此处!”
“‘白白赔上性命’,这话说得很好。”段须眉笑道,“适才我说过了,虽然我接了这桩买卖,此行却并不为杀人。诸位可以拿一样东西来交换,我不但不杀一人,还愿为诸位化解绕青丝之毒。这交易如何?”
死死瞪着自己已大半花白的头发,慕容承半晌嘎声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目光自闭目养神的花溅泪身上扫过,又在贺修筠面上停留片刻,段须眉柔声道,“我要登楼谢郁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