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保证在两天之内,把这个妇女找到。”
他说的两天,也是全国人代会召开前的期限;再过两天,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就要召开了。听郑重这么说,马文彬笑了;不过这笑与平日的微笑不同,是冷笑:
“你说的保证,恰恰是不能保证的。这个妇女不是一块石头,在深山里藏着,等着你去搬,她身上长着腿,腿上长着脚,你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如何在两天之内找到她呢?”
郑重被马文彬问住了。本来他表的是一个态度,没承想被马文彬抓住了话把;上级如抓下级的话把,如蛇被打了七寸一样,下级就无法动弹了;郑重像被打了七寸的蛇一样,在电话这头张张嘴,答不出话来。马文彬似乎也不想跟郑重再啰唆:
“我后天就要到北京开人代会了,我不希望我在北京开人代会期间,与‘小白菜’在那里会面。”
又说:
“整个市丢丑不丢丑,在下丢丑不丢丑,就在郑县长了;郑县长,拜托了。”
说完,挂断了电话。郑重举着话筒愣了半天,仍不知所措;接着发现,自己的衬衣衬裤,从里到外都湿透了。马文彬最后一句话,可有些冷嘲热讽;冷嘲热讽之下,分量不可谓不重。郑重抓起桌上的茶杯,摔碎到地上;又抓起电话,把县公安局长叫了过来。县公安局长也忙了一天,午饭、晚饭都没顾上吃。郑重见到他,劈头就问:
“你忙活了一天,那个逃跑的农村妇女找到了吗?”
问得跟市长马文彬问他的话一样。公安局长哆哆嗦嗦:
“还没有。”
回答得跟他回答马文彬的话也一样。郑重的怒火终于发泄出来,盯着公安局长,两眼冒火:
“养你们,还不如养一条狗,连个人都看不住。”
又说:
“明天之内找到她,让她来见我;找不到,你带着辞职书来见我!”
公安局长一句话不敢再说,慌忙又跑出去找人了。一边继续添派警力,一边让人把看守李雪莲的四个警察,老邢小胡等人,连同李雪莲那个镇的派出所长,直接送进了监狱。把他们送进监狱不是把他们当犯人,跑了一个人,也够不上判刑;而是让他们看管犯人,当小牢子。当小牢子,在公安部门,算是最苦的差事了。公安局长骂他们,骂得跟郑重骂他一样:
“养你们,还不如养一条狗,连个人都看不住。”
又骂:
“不是不会看人吗?那就从头学起,从看犯人开始;看上十年,也就长了记性!”
镇派出所长一边喊冤,一边又把老邢小胡四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老邢小胡四人一边自认倒霉,一边还有些庆幸:他们在李雪莲家喝酒的事,被他们四人共同瞒了下来;只说是执勤时不小心,让李雪莲跑了;如果被发现执勤时喝酒,就算“玩忽职守”,又该罪加一等了。
一派忙乱中,法院院长王公道倒从容镇定。李雪莲的案子跟法院直接连着,但李雪莲这回逃跑,跟法院这条线倒没有关系;看守李雪莲的是警察,属公安局,跟法院是两个系统。
八
李雪莲和赵大头从李雪莲家里逃出去之后,两人骑着自行车,并没有往北走。从家里逃出去是为了往北京告状,北京在北边,按说应该往北;但李雪莲告状告了二十年,与警察斗了二十年心眼儿,自个儿也长了心眼;李雪莲的村子地处这个县的东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往西、往南、往北,离县境皆一百、二百多里不等;只有往东,距县境六十多里;从这个县逃跑,只有逃出县境,才算逃出这个县警察的手心;于是李雪莲指挥赵大头,骑车并不向北走,而是向东。往东不往北,也给警察摆一个迷魂阵。两人刚逃出李雪莲的家有些兴奋;但骑车走出十里开外,又开始紧张,害怕家里醉酒的警察醒过来;而且一个人已经半醒,就是腿软动弹不得;待他们醒过来,或腿脚能动弹,他们马上就会往上汇报;如县上知道了,全县马上就成了天罗地网。赵大头拼命蹬自行车往前赶。骑出二十里,浑身上下的衣服全湿了。李雪莲要替赵大头骑车,赵大头又逞能不让。李雪莲死活跳下车,赵大头才停下车来。李雪莲载着赵大头走了十五里,赵大头也歇了过来;骑车又换成赵大头。终于,在天亮之前,两人逃出了县境。往前又骑了五六里,两人下车,坐在路边一个桥墩上喘息。李雪莲:
“阿弥陀佛,总算过了第一关。”
赵大头:
“还是你的主意高,咱往东不往北。到了外地,再去北京不迟。”
李雪莲:
“大头,多亏你帮我,要不我也逃不出来。”
又说:
“已经出了县,你就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个儿来走。”
谁知赵大头梗着脖子:
“不,我不回去。”
李雪莲:
“你要干吗?”
赵大头:
“我已经回不去了。你想啊,我帮你灌倒那么多警察,又帮你逃了出去,已经在跟政府作对了;回去让他们抓住,他们岂能饶了我?”
这倒是李雪莲没有想到的。赵大头又说:
“这结果,我早想到了,我也是破釜沉舟。”
又一笑:
“再说,你去北京告状,我在北京待了三十来年,地方比你熟啊。”
字字句句,都出乎李雪莲的意料。李雪莲大为感动,一下抱住赵大头:
“大头,等这回告状回来,我就跟你结婚。”
赵大头被搂得也有些激动:
“反正我是豁出去了。只要结婚,哪怕你以后还告状,我年年陪着你。”
两人歇息过,又重新上路。到了当天中午,两人来到邻县的县城。赶路赶了一夜一上午,两人都有些累了;同时害怕他们县的警察在本县没有抓到他们,搜查范围从本县扩展到邻县,大白天易被人堵住;于是在县城城边找到一个饭馆,先吃了一顿饭,又在一条偏僻的胡同里,找到一个小旅馆住下,打算歇到晚上再上路。一是为了省钱,二是两人都已不拿对方当外人,两人只开了一个房间。同开一个房间,并不证明两人要干什么;谁知一进房间,赵大头就把李雪莲抱住了。抱住也就抱住了,刚才在路上,李雪莲也抱过赵大头。但赵大头抱着抱着,把李雪莲捺到了床上,开始剥她的衣服。李雪莲忙拼命推赵大头,挣扎起身:
“大头,别闹。你再不起来,我就急了。”
三十多年前,两人还是高中同学时,赵大头把李雪莲叫到打谷场上,曾抱住李雪莲亲,李雪莲推赵大头一把,把他推翻在地,赵大头被吓跑了。二十年前,李雪莲头一回到北京告状,住在赵大头的床铺上;赵大头半夜进来,李雪莲明白他的意思,让他“该干吗干吗”,又把赵大头吓了回去。没想到三十多年过去,二十年过去,赵大头不是三十多年前和二十年前的赵大头了,李雪莲明明说要急了,赵大头也不怕,仍死死捺住她,剥她的衣服:
“亲人,我等了几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