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李雪莲躺在赵大头床上,开始睡不着。前两晚睡得挺好,今晚竟睡不着了。从去年到今年的种种变故,从上个月到现在的告状经历,都涌上心头。没想到一个告状这么难。没想到把一句真话说成真的这么难。或者,与秦玉河离婚是假的,没想到把一个假的说成假的这么难。更没想到为了一句话,又牵扯出另一句话,说她是潘金莲。更没想到为了把话说清楚,竟一直告状到北京。到北京告状,还不知怎么个告法,只想出一个到天安门广场静坐;到天安门广场静坐,还不知静坐的结果。赵大头虽好,赵大头虽然比自己在北京熟,但别的事能跟他商量,这件事倒不能商量。不由叹了一口气。又突然想起自个儿的女儿。自上个月告状起,一直在另一个同学孟兰芝家托着。送去时两个月大,现在已经三个月大了。事到如今,也不知孩子怎么样了。自孩子生下来,只顾忙着跟秦玉河折腾,只顾忙着告状,还没给孩子起个名字。又想着自己到北京是来告状,并不是来闲逛,别因为跟着赵大头闲逛,耽误自己的正事。虽然李雪莲不懂告状,但知道告状像任何事情一样,也是赶早不赶晚。翻来覆去间,突然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李雪莲心里一紧,身子也一紧。黑暗中,看到门悄声开了,接着闪进一个身影。看那胖胖墩墩的轮廓,就是赵大头。李雪莲知道,两天逛北京的结果,终于出现了。李雪莲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觉着赵大头蹑手蹑脚到了床前,接着趴到她脸上看。这样僵持了五分钟,李雪莲索性睁开眼睛:
“大头,别看了,该干吗干吗吧。”
黑暗中,李雪莲突然说了话,倒把赵大头吓了一跳。接着李雪莲打开灯,赵大头尴尬地站在地上。他只穿着内衣,上身一件背心,下身一件衬裤,凸着个大肚子。李雪莲让赵大头“该干吗干吗”,赵大头倒有些手足无措。也许,正是因为李雪莲这句话,把赵大头架在了那里,赵大头下不来了。赵大头满脸通红,在地上搓着手:
“瞧你说的,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慌忙假装在储藏室找东西: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找酵母。半夜发面,早上还得蒸油旋呢。不瞒你说,咱省的省长,最爱吃我蒸的油旋。”
李雪莲披衣坐起来:
“让你干你不干,你可别后悔。”
赵大头愣在那里。李雪莲:
“要不然,这两天,不是白逛了。”
这句话,又把赵大头架在那里。赵大头指天画地:
“李雪莲,你什么意思?逛怎么了?我们同学整六年呢。”
李雪莲这时说:
“大头,明儿我不想去颐和园了。”
赵大头:
“你想去哪儿?”
李雪莲不好说明天要到天安门广场静坐,便说:
“明天我想去商场,给孩子买点东西。”
赵大头兴致又上来了:
“商场也行啊,我陪你去。”
李雪莲:
“我不想耽误你工作。”
赵大头:
“我不说过了,我请假了。只要你在北京,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李雪莲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
“大头,你就别忙活了。你要想干啥,现在还来得及。”
赵大头张眼看李雪莲。看半天,又蹲在床边抽烟。突然说:
“瞧你说的,就是想干啥,也得给我点时间呀。”
见他这么说,李雪莲“噗啼”笑了。十几年过去了,赵大头看似变了,谁知还是个老实孩子。便说:
“大头,明儿我想一个人出去,你就让我一个人出去吧。俗话说得好,也给我点私人空间。”
见李雪莲这么说,赵大头也不再坚持了,也笑了:
“你要真想一个人出去,你就一个人出去。其实,陪你跑了两天,厨师长也跟我急了。”
李雪莲又笑了。扳过赵大头的脑袋,照他脸上亲了一口。
第二天一早,李雪莲换了一身新衣服,走出赵大头的屋子,走出“厨房重地”,要去天安门广场静坐。静坐换新衣服,也是为了跟天安门广场相符;如一身邋遢,像个上访的,说不定还没进天安门广场,就被警察抓住了。一个月前决定告状时,李雪莲买了身新衣服,一个月没用上,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在老家没派上用场,在北京派上了用场。但刚转过大厦,来到前院的花池子前,被一人当头喝住:
“哪儿去?”
李雪莲吓了一跳。扭头看,是一中年男人,粗胖,一身西服,打着领带,左胸上别着办事处的铜牌,看上去像办事处的领导。李雪莲以为自己在赵大头这里偷住被他发现了;又听他问李雪莲“哪儿去”,并没问她“住在哪儿”,又有些放心;但回答“哪儿去”,匆忙间也不好回答,因为不能告诉他实话,说自己要去天安门广场静坐;一时也想不出别的由头,只好答:
“出去随便遛遛。”
那人生气地说:
“别遛了,赶紧搬吧。”
李雪莲愣在那里:
“搬啥?”
那人指指花池子台阶上四五捆纸包,又指指大院门口:
“这些材料,快搬到车上,不知道今天要作‘政府工作报告’呀?”
又说:
“快点快点,代表们马上要去大会堂开会了。”
李雪莲这时发现,大院门口警戒线外,一拉溜停了七八辆大轿车。大轿车发动着,上边坐满了人。这些人在车上有说有笑。大概这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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