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贺家老太爷的人,用不着跟一个管家太太身边的婆子说那么些个废话。这婆子瞧着两人的面色沉重,也不敢废话,只在屋里缩着,每日送了饭菜过来她跟着吃,别的再不多话。只看日常送来的饭食,只觉得比贺家给下人吃的待客饭还好些。心里越发的觉得,只怕太太之前的打算是真不成。
璇姐儿在屋里只剩下文岚儿和自家娘的时候还问:“不是说贺家现在很不成样子吗?怎么娘还叫下人捎银子”
林雨桐揉揉闺女的脑袋:“不怕她贪,就怕她不贪。你且好好瞧着便是了。”
文岚儿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正说着话了,孙氏来了。一瞧,眼圈还是红的。文岚儿和璇姐儿赶紧告退,知道这是有话要说。
孙氏等孩子们出去了才哭出来,“我原本也没想着,能把琳姐儿嫁回去。之前写了信回去,就是想求求嫂子,看她娘家那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却不料我嫂子提了一家,是她娘家的远亲,家在江南倒是颇有资材。那家的有个独子,今年二十有一了,中了秀才”
二十一了,这么大年纪还没成亲?
难不成是续弦?
孙氏摇头,“要是续弦,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可谁知道那竟是个克妻的。前后定了四门亲,不等成亲人家姑娘就意外没了”
林雨桐就心说,那这孙家其实还行。至少有这样的不足,人家很坦然的告诉你了。而且,克妻这回事,未必就真那么真。哪有什么克不克的?况且,琳姐儿不是一样没等嫁人,那未婚夫家就死了全家。有些人家难道就不挑拣了?也一样会说琳姐儿命硬,不光克夫还克夫家全家。
人家那意思,也是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若是成,倒也算是合适的姻缘。
但从当娘的角度来说,当然是闺女千好万好,这一说克妻,就先不乐意。还把娘家给怨上了。
她这个当娘的不愿意,别人再说什么都是白搭。
孙氏就道:“能不能叫琼姐儿想想办法,许是贺家还有合适的?”
林雨桐没瞒着,就把贺家的大致情况说了,又把那婆子的无理给细细的学了一遍,“固然是有合适的,你可愿意送琳姐儿去那虎狼窝里?”
更怕人了!
孙氏擦了泪,竟是没可奈何。
林雨桐就安慰说:“你也莫要太着急,过几日家里宴客,咱们再踅摸踅摸便是。”
也只能如此了。
她也不好在这里久坐,起身的时候又道:“王太医今儿要是没出门,回头麻烦弟妹请了王太医去我们那边一趟”
林雨桐还倒是琅哥儿又不好了,“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琅哥儿,“是我那边的两个小贱人一个喊着乏累,一个今儿早上对着饭食犯恶心我寻思着,莫不是有了?”
哎呦!
林雨桐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我回头就叫过去。”
孙氏苦笑:“你放心,我不犯糊涂。这两孩子的事还不够我糟心的呢,真没心思搭理我们家那位爷。我瞧着他窝囊,那俩倒是瞧着他跟天神似得,他觉得心里熨帖,常过去歇着,肚子鼓捣起来,也是早晚的事。”
小婶子没兴趣听大伯子的房里事,孙氏也觉得失言。实在是如今这般,有些话不跟林雨桐说,还能跟谁说呢?
这会子觉得不妥当,赶紧告辞了。晚上的时候,果然就听说三房有喜信儿的事。
谁能想到没两天,孙氏从佃户里找了个模样甚好的女子。她是家中长女,父母早没了。她拉拔着弟弟妹妹,倒是耽搁了花信,如今都十九了。孙氏是亲自下聘,给聘回来做二房的,那两个却只是买进来的丫头。孙氏答应供那边的弟弟念书,然后一顶花轿就把人给结了进来。没大热闹,但也趁着过年的喜庆气氛,张灯结彩,自家人请了几桌酒,算是很正式了。
新人一进门,孙氏就把三房的家事交给这位辛姨娘,只管着外面的应酬,用心的给琳姐儿挑夫家。
可琳姐儿却越发不爱回三房了,留在这边跟璇姐儿和文岚儿住的时候倒是更多了。有时候过来,住上三五天也不带回去的。孙氏也只以为孩子是闷了,想着姑娘家一处做做伴也好。林雨桐却也明白,这分明就是孩子受不住压力了。
只为了这亲事,孙氏生出多少事来。
这边三房的事一出接着一出的,应接不暇。等林雨桐把几家姻亲都打发走了,才恍然发现,自家这儿媳妇白氏竟然也出来走动了。
竟然到正房开始请安了。
这是想明白了?
看她养的颇为白皙红润,林雨桐也没再继续为难人,反正不用她操心家事,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至于说给大房说这个说那个的,这段时间,白氏作的,一家子从上到下都对她挺防备的。璇姐儿跟文岚儿很亲近,但是跟白氏这个大嫂,却也亲近不起来。
白氏从开始请安,前两日确实是没出门,只在院子里转转,去找文岚儿和璇姐儿说了说话。到了第三天,就转出去了,说是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这个不能拦着。
金伞跟金双咕哝:“肯定又顺道去二房了。”
金双瞪她:“别口无遮拦。”再不好,那也是少奶奶,没有她们开口议论的份儿。这个分寸得把握好。
白氏确实‘顺道’去见了小徐氏。
小徐氏拉着她的手叫坐了:“孩子,你受委屈了。原本想着拿是好姻缘,才把你说了过来。想着你自小命苦,得了好亲事也是苦尽甘来了。谁知竟是这般的命薄”
白氏不由的就红了眼圈,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一股脑的给涌了出来,什么除夕晚上四房回来团聚,没有一个人记得她。连琨哥儿也不回房,她都没脸出门云云,说了许多的体己话。
小徐氏陪着白氏,抱着白氏就是一场哭。
姚氏听了动静进来,“这是怎么了?”她赶紧拧了热帕子给两人递过去。小徐氏接了,却打发姚氏,“你去寻琳姐儿,就说她之前画的花样子是极好的,叫她再画一幅富贵牡丹给我,我有用。”
这是不愿意叫自己听吧。
姚氏应了,只得转身出去。
她先回房间换衣服,出来的时候就见周红在院子里站着,这是防着谁偷听的吧。
可是婆婆跟四房的媳妇又能说什么呢?
小徐氏就道:“打发周红告诉你,叫你悄悄过来一趟,确实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跟你商量。这个家里,太太是靠不住的。到底都是亲儿子亲孙子,哪里能偏着咱们。姚氏是个不中用的,我能商量的人只有你了。”
说着,一脸依赖,一脸惶恐的看着白氏。
白氏的心一下子就难受起来,“看您说的,徐家养我长大,怎么报答都报答不完。您这么说,叫我无地自容”
小徐氏一脸的感动,眼圈又红了:“太太都只道徐家是捧高踩低的,却不知道徐家的难处。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宫里的贺娘娘有喜了”
贺家跟徐家是很有些瓜葛的,两家是姻亲。当时贺家求娶有试探的意思,但徐氏促成了琼姐儿跟贺家的婚事也是事实。
贺家跟徐家是什么关系呢?
贺家娘娘的母亲,便是徐家女。
白氏自小在徐家长大,对徐家的三亲六故那是知道的很清楚的。她一时大喜,“这真真是喜事。”
小徐氏却紧跟着皱眉:“可这大喜事,却不敢叫人知道。咱们要做的,就是保住这个小皇子。只要保住这个孩子,那徐家贺家两家,前程将不可估量。”
是!是这样。
贺家好了,金家跟贺家是姻亲,哪有不跟着好的道理。
白氏就道:“自然是要护住小皇子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徐氏点头,跟着却愁苦,“那近身伺候的,有贺家安排人。可将来这小皇子身边伺候的,该怎么安排?放着谁去,才能安心?你是不知道宫里的阴司手段小皇子还是个吃奶的娃娃,莫说别人,只这奶娘,但凡动了坏心思,小皇子只怕生下来,也活不过两月”
白氏不笨,慢慢的有点明白这意思了。她的面色慢慢的苍白起来:“大伯母的意思”
徐氏热切的抓住白氏的手,然后盯着她的肚子,“算算时间,大皇子的月份比你肚子里这孩子,小也就小一两个月。等小皇子生下来,你这奶水只怕正旺”
白氏捂着肚子,摇摇头:“我公公婆婆琨哥儿都不会应的”哪里会由着自家的少奶奶去给人家当老妈子。再说了,这也不是自己要过的日子。
徐氏的眼泪就下来了:“孩子,我知道你心气高。可你当你的日子真能随心所欲?你婆婆还年轻,且身体康健,要是像老太太那样长寿,你就是到了五六十岁,依然是儿媳妇,还得看着婆婆的脸色过日子。孩子,别想着能压服婆婆,那不一样。琨哥儿便是让着你,可你跟亲娘若是起了冲突,你再看看他帮谁?况且,我是知道你的你对琨哥儿是没情分”
白氏的脸更加苍白起来,愕然的看着徐氏,却觉得徐氏的眼里一点温度都没有,冷漠中又带着狠厉。
她的浑身都不由的颤抖起来,然后起身,“我我知道知道了”
徐氏这才笑了笑,然后抬手摩挲她的后背,“好孩子这才是好孩子”
白氏只觉得徐氏的手如同毒蛇伸出来的芯子,叫人惧怕,她起身告辞,出来的时候很有些恍惚。
她这副样子,一回来就跟林雨桐走了个面对面。林雨桐皱眉:“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白氏摇头,勉强的笑了笑,就回屋去了。
林雨桐看着白氏的背影,还真怕她出事,就打发人叫了琨哥儿,叫他回去问问,别真出事了。
琨哥儿真跟金逸整理送来的帖子,得了信儿赶紧就走。
结果回去推开门,就见白氏不停的用肚子磨着桌子角,“你干什么?”
白氏疼的满头大汗,只摇头不说话。
琨哥儿过去,一把将她来开,掀开衣服就看她的肚子,真就磨的红彤彤一片,“你这是干什么?”他一脸的不可置信,“真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白氏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不生孩子,就不用去当奶娘,我就能永远在家里呆着。真叫她舍弃这里的一切人和事,她才发现她舍不得。这不得这个男人,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早起院子的习武声,舍不得夜里还亮着的那站夜读书的灯。
孩子以后还能有这是自己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琨哥儿却从心里发凉,“为了不跟我过日子,你宁肯折腾掉这个孩子?那你当初何必嫁过来?”谁也没逼着你?
啊!是了是了!嫁过来是徐家的意思,白氏在徐家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或许还带着一丝解脱吧,“你生下孩子我放你走。好歹他是一条命”如今都五个多月了,这都显怀了。也都已经有胎动了,你这说不要就不要了?
白氏从琨哥儿的眼里看出了他对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期盼不舍,越是这样,她越是难受就听琨哥儿道:“你跟成亲以来,一件衣服没给我缝过,一双鞋没给我做过一盘菜一个汤都没有过就当这是你为了做的最后一件事可好?”
白氏的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衣服是没缝过,但改过,也裁剪过。只是做的不如婆婆快,所以没能亲手给你做。不是没想过给你做菜煲汤,实在是尝过婆婆的手艺之后,不好再动手了。
可仔细想想,自己是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她攥着他的手臂:“你要孩子”求着自己生下孩子,却不求着我留下
琨哥儿点头:“你放心,只要剩下,不管是男是女,我都爱不会叫孩子因为没娘儿受委屈”
可是没娘的孩子怎么会不受委屈?
她自小就没娘,不光没娘,还没爹。那个时候,她看着人家有娘,不知道有多羡慕。常幻想着,要是有个娘,能抱抱她,该多好。
家里的姑奶奶回门,她真觉得嫁到金家的小姑奶奶是天下最慈和的人。她就像是娘一般。
可再像是娘,那也不是娘。
她不光不是娘,还是狼!是狼,就是要吃人的。
白氏脸上露出难辨的笑意来,紧紧的攥着琨哥儿的胳膊,“你确定你要这个孩子”
是!哪怕父母和离,他也愿意要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他(她)来了,他就欢迎。
白氏盯着琨哥儿,既像是要把琨哥儿的模样记在心里,又像是在确认琨哥儿的话。
琨哥儿坚定的告诉他:“我要孩子!”
那好如你所愿!
白氏慢慢的背过身,任由泪水肆意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