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眉眼微动,他的薄唇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要是不想活了,我陪你。”
萧九龄将车驶入一条坡度极高的小巷,一眼望上去,简直似要攀爬南天门。陆鸱吻靠在生了老锈的手扶栏杆上,她从手袋里摸烟,还没找到火机,男人拿开她的烟,丢进身后垃圾桶,“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些爱好的,甚么时候学会的?”
“离开你以后。”
陆鸱吻笑,然后转头往上头爬,“走吧,上去看看,这是大牌坊的后面,爬到上头就是炮台。”
“一起。”
走到半腰处,陆鸱吻弯腰,“不行了,我爬不动了。”萧九龄拉住她的手,他笑得轻轻巧巧,“终点就在那里,你不都已经看见了吗?”
爬上一个大拐角,斜斜的石子路,几座大炮就在眼前,陆鸱吻抬头,笑一句:“娜塔莎。”
女人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我不行了,爬不了山,背后全是汗。”
“是吗,我看看?”男人笑着凑过来。
陆鸱吻避开,“好多人呢。”
身边人来人往,萧九龄将女人往面前一带,“你还怕丑?我以为你最不怕的就是丑。”
隔壁长椅上一对穿校服的中学生拥吻在一起,热情,却又不沾情.欲。那女孩子与男生接吻,两人嘴唇贴在一起,她腿还翘的老高,过得一会儿,腿又放下来,好似荡秋千那般。
因为那男生太青涩,女孩子的身材还是一块平板,甚至都没发育周全。他们的接吻,实在教人瞧不见缠绵和荡人心魄,唯一有的,就是青春。
陆鸱吻起身,拉萧九龄,“走。”她压低了声音,与他说道:“别打扰人家。”
萧九龄笑,“跑甚么,难道该走的不是他们?小孩子谈恋爱,不怕家长来抓?”
“人家还觉得我们是大叔与阿姨,出来有伤风化呢......”
“是吗?”
萧九龄一把搂住女人的腰,“那咱们给他们示范一下,甚么叫接吻。”
萧九龄低头吻女人的嘴,他湿了她的唇角,轻轻咬她的舌头,两人唇齿相接。这个吻大概很久,甚至有个外国佬用闪电拍给他们照下来,那人将照片给他们,说:“你们真甜蜜,so .sweet......”
那人要走,萧九龄说:“能帮我们再拍一张吗?”
那人取出相机,“当然可以,一、二、三。”
照片定格了。
方才那一张两人拥吻,都只出现侧脸。
这一张照片中女人望着男人,眼神缱倦,男人则满脸笑意,眼睛里的笑意抵达到心里去,依然都是侧脸。
陆鸱吻接过照片,“谢谢你。”
老外将两张照片拼在一起,原来两张侧脸是同一个角度的。那人扬眉,“我拍得好吗?”
萧九龄笑,与那人握手,陆鸱吻垂首看照片,她将第二张摸了摸,萧九龄已经抢过去了,“一人一张,我要这张。”
“你第一张比较帅。”
萧九龄弹她额头,“小鬼,你以为我不知道,第一张有树叶子挡住我的美貌。”
“我也喜欢这一张。”
萧九龄将照片收进口袋,“没有商量。”
女人追上去,“你就不能让着我,这点小事,你就不能让我一回?”
男人扭头,他说:“不能。”
“你真是个小气鬼,为了自己的美貌伤害别人,你是纳西塞斯变的吗?”
萧九龄摸摸自己的口袋,又摇摇头。
陆鸱吻撇嘴,“你这个无赖,不想和你说话了,我头疼,头好疼......”
微风吹过,吹过那雄壮的炮台,吹过那陈年的老树,陆鸱吻还要耍赖,男人说话了。
“我喜欢你看我的眼神。”
萧九龄说:“我喜欢这张照片,你看我的眼神。”
街边鱼蛋串包心丸,299一份,陆鸱吻迎着那锅里散出来的香气,使劲儿嗅了嗅,萧九龄低头摸钱包,他扭头,“没带钱。”
陆鸱吻从手袋里摸出一张千元大钞出来,“姐有钱,跟着姐。”
“我想吃牛腩。”
“那个499呀,你就会花钱,不许吃贵的。”
“那吃萝卜牛腩。”
“那个也是299,还是很贵,你就吃个菠菜萝卜算了。”
“你刚刚不是说要让我吃香的、喝辣的吗?”
陆鸱吻扭头,“我说了吗?”
店家绞断两块萝卜,又盖上牛腩,萧九龄对着几支辣椒酱选了又选。“就这个”,陆鸱吻拿起一支就往他碗里淋。
“这个是蒜味的,我不吃蒜。”
女人道:“你刚刚又不说。”
“你以为哪个男人喜欢吃蒜的女人,还没靠过去,口气比脚气还重。”
“你......”
陆鸱吻追过去,“萧九龄,你不要脸!”
这一日怎么过得这样快,从日出到日暮,萧九龄牵着陆鸱吻的手踏遍了澳门半岛,他们从炮台走到警察局,又从葡京穿到十月初五街。
天边的云烧起来了,火海一片,陆鸱吻在那窄窄的斜斜的小街里,说:“我一直都很遗憾,文初哥哥和君好妹怎么就没在一起,虽然后来的那个司徒礼信也很好,但总是遗憾。”
“我一直叫你少看连续剧。”萧九龄捏陆鸱吻鼻子,“看来你没有改掉。”
陆鸱吻拉萧九龄的手,“你不懂,虽然我不赞成先来后到这个说法,我也不赞成青梅必须配竹马的金科玉律,但文初和君好真的是不同的,真的是不同的。他们让我纠结了十年,或者是十五年。”
萧九龄指着身后的街,“十月初五街?”
陆鸱吻点头,“十月初五的月光。”
女人笑着笑着,落出眼泪来,“不过旧年这套戏出了电影,司徒礼信死了,君好妹从美国回了澳门,兜兜转转,文初和君好总算在一起。”
萧九龄抹她眼泪,“既然都如你所愿大结局,你还哭甚么?”
陆鸱吻瘪嘴,“我哭礼信,他是好人嘛,好人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女主角选了礼信,你要哭,选了初哥哥,你也要哭,人家做戏都不知该怎么做,样样都要哭。你们可真难伺候。”
“你不懂,我......”
萧九龄笑,将女人搂进怀里,他抚她的发,“我懂。”
落日黄昏时,一对恋人拥在一起,女人靠在男人的肩上,绵绵细语。“你二哥是个好人,我们的事情不要告诉他,我怕伤害他。我也不会拖得太久,回去之后,就会同他分手。”
“鸱吻......”
陆鸱吻从萧九龄的肩上抬起头来,她说:“还有盛十一,如果你娶她的话,不要告诉我,我不会出席的。也不要发请柬给我,就当从来不认识我。好吗?”
爱情终结在日落黄昏时。
陆鸱吻笑,她眼中又全是眼泪,“快要八点,走吧,都回港吧。”
女人低头,“回去吧,我知道你买了船票,你已经看过三次手表。”
这一刻又该说些甚么呢,萧九龄不知说些甚么,他知道自己卑鄙,陆鸱吻也知道他卑鄙。可他只能卑鄙。
在卑鄙之外,他暂时一无所有。在卑鄙之后,都只有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