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记忆的醒觉。
一切都清晰了。
一切都明白了。
七夕,烈酒,七弦琴,情歌,这就是一整个让她入幻的情景气氛构建。
她从开始就没意识到这可能是幻境,因为清晖阁的不欢而散,她还没来得及跟李毓祯提起破障丹的事,当然意识中就不会有李昭华会用破障丹这个醒觉——哪里想到大师伯、花师叔、李昭华,嗯应该还有萧国公主、申王、霍王,已经私下商榷了这么一个局,让她入情入彀呢?
***
绚烂的花镜映射中,那只乌龟慢腾腾的爬出来时,李毓祯惊呆了脸。
片晌,“……啊哈哈哈哈!”
菊廊上突然爆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李毓祯趴在凭几上,一只手使劲捶着凭几,很让人担心她会笑死。
“啊哈哈哈!……一只乌龟!啊哈哈哈!……”
她抬首看一眼花域光镜中那只龟瞪着圆圆的眼睛伸直两只小短腿背着龟壳坐着思考的样子,才止下的笑声就又喷薄出来,“啊哈哈哈!……夺舍一只乌龟!乌龟!啊哈哈哈……”
花行知宽袖抬起掩了下嘴唇,咽下笑意,咳一声说道:“不是夺舍,只是元神的寄附。”又说道,“按道理,乌龟承受不了无念这么强的元神,但这是无念意识构想的幻境,在这里,她就是王:她认为可以,那就可以。但不能违背天地规则,也就是说,她可以封印自己元神的大部分能量,让自己元神变弱暂存于龟脑中;但不能让这只龟的肉身变得强大能容下她的元神;也不能让她的元神无视天地玄机,可以不进入生命体内,长时间曝露在天地元气中。”
所以萧琰必须得找个依附。
就找了这只龟。
李毓祯又忍不住笑,花行知说的道理她当然明白,之前只是瞬间惊呆而忽略了那龟的神情动作不是被萧琰完全控制的样子而第一反应是“夺舍”——夺一只乌龟的舍!
“哈哈哈!”李毓祯又拍几笑。
“这只龟可不简单,”花行知忍下笑意,说道,“应该有八百岁了。以这谷里的磁铁石为食,不知怎么消化的,这也是天地造物之奇了,所谓吃什么补什么,几百年吃铁下来,也是身坚如铁了。若不是道门看着,早被术师捉去炼器画符了。”
“还真有这只龟。”李毓祯表示些微吃惊,说真的,她还以为是阁主的……趣味:她这位师尊看着端庄端雅,其实挺爱作弄人的。
花行知咳一声道:“自然是有的。”
这只龟爬出来时他就觉得眼熟!仔细一看,哟……
那不是当初道真子送给二师姊表白“情寿如龟”,又被二师姊放养到玄泽大裂谷的那只龟?
大师姊影响无念的隐意识,让她空间瞬移到大裂谷的这段河谷作为度劫之地,真的只是巧合?
看到萧琰正和她“母亲”的宠物奇遇相亲相爱,花行知就觉得有意思极了,大师姊这种趣味只要不是用到他身上,花行知就是看得兴致盎然的。他心里乐呵着,口中解说道:
“虽然阁主的领域可以制造幻境,但真实的景物只需要神意的映射,如果凭空捏造不存在的事物那就是造物了,神意会耗费更大,有时还未必起到真实的效果。
“而幻境也依托于无念的隐意识和显意识构建,所以她在幻境中所历的,均是她见过的人和物、去过的地方、知道的景物——她意识中才不会出现怀疑点:玄泽大裂谷,是她经过的;神符箭,是她听过‘见过’的;郑王,是她所知的兴平会最强的先天;河中这只吃铁龟她不知道,但河里有龟、龟会挖洞这不会出乎她的认知,她刚掉落裂谷时神识探查河谷发现这龟也不会生出疑点。”
李毓祯见那只龟瞪着眼发直的样子就忍不住笑意磅礴,说道:“都知道是幻境了,她还待里面做什么?”
以萧琰的聪明,在空间崩溃元神逸出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了“这不是真实”;而只要她意识到这是幻境,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出来,还在幻境里做什么?体验做乌龟的感觉吗?
李毓祯哈哈哈的又笑。
“这是很难得的领悟机会。”
阁主浅悠悠的声音响起,“幻境中还有历劫的气息。无念的度劫虽然因为磁石爆炸出现意外,打断最后一道劫,但之前的历劫在这个幻境中是真实的;而出了幻境,一切都是虚假,她再反思,体验就不会这么真实。”
李毓祯没有经历过幻境,闻言点头道:“我明白了。”
三人神情都变得轻松,虽然阁主一向端雅,看不出担忧的神情,然而从眉梢轻抬的微表情,也能看出松了口气。
纵然是经历幻境也是有大凶险的,如果生死关键时刻还意识不到这是幻境,那就会死在幻境中;而身体虽在幻境外,但神魂在幻境内,神魂死在幻境内,那幻境外的真实身体也就死亡了。
所以磁暴的那一刹,萧琰如果不是元神逸出回归识神意识到这是虚假,她的神魂就会死在空间崩溃中,意识体死了,外界的身体也就死了……
那一霎,阁主和花行知的心都是抽紧的,更别说李毓祯了,下巴都绷直了。此时的大笑、拍几,未尝不是心神放松下来后的畅然。
幻境中的时间比外界流逝得快,萧琰在幻境中回思了两个时辰,天色已从下午至深夜星辰漫天,外界也才过了两刻钟。
那只龟思考着人生抉择不到一刻钟就打起了盹,被萧琰神识轻轻一刺,忽地睁眼醒过来,见已是黑夜叫了两声,支着脑袋左右望了望,两只小短腿一蹬,拔出尾盾趴回了地面,慢腾腾的转过身子,向磁暴圈子外爬去。
有萧琰神意的暗中加持,它的四只短足吭哧吭哧,还扒拉得挺快。
李毓祯边看边笑,“她这又是要做什么?”这是待乌龟身体里还待出趣味了?
便见那龟一直向西北去,爬了约有一里路,最终停在了一株茂盛的苏铁树下,然后……
两只爪子刨呀刨。
李毓祯想起这是哪里,鼻音里就“哧”了一声。
那龟刨出两尺深,刨出一只典雅精致的提箱来。
这是萧琰度劫之前埋下的衣箱,省得被劫雷波及,埋到土里则是避免被奔跑的动物损坏。
萧琰的手,不,龟的两只爪子打开箱子,取出一只折叠整齐的帕子,白帕一角上用银线绣着“猗”字。
李毓祯又“哼”一声。
白叠布帕子被爪子小心打开,上面静静卧着一只银色的指环。
那是萧琰左手上的约指,她担心被劫雷劈坏,提前取下了,用手帕叠好存放在衣箱里。
神魂透过龟圆圆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约指:即使是在幻境中,她也不愿意弃下。
她的“手”抓着那约指,神魂意念说道:
出去。
光影扭曲,崩塌。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
长廊上悬着流苏宫灯,透出暖黄的光。
一眉弯月挂在天边,夜风轻送,菊花的清香飘浮在廊中。
阁主、花行知、李毓祯坐在长廊的织毯上,三人围成品字形。
品字形中央,就是萧琰。
神魂回到身体那一刻,她感到一种踏实。
心神沉淀了一下,睫毛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眸。
眼神清澈、平静。
她向阁主和花行知分别深拜一礼,说道:“无念多谢师伯师叔费心。”
又坐直身体,盯了李毓祯片刻,抬手向她行了一礼,说道:“多谢。”
李毓祯却忽然转身,捶着凭几大笑。
“啊哈哈哈……哎哟我不行了,萧悦之,我见到你想笑!……啊哈哈哈!你竟然成了龟,竟然成了龟!……哈哈哈,还是很会打洞的龟!……啊哈哈哈哈!萧悦之这个笑话我要笑你一百年!……啊哈哈哈哈!千山知道肯定笑死了!……啊哈哈哈!……”
萧琰表谢的郑重表情立时崩了。
“……那只龟难道不是你的主意?”她斜着眉毛语气上扬带着危险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