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仲春二月,越往南去,时气越暖,芳草茵茵,桃李夭夭,一派娇娆明媚景色,但神农域内各座高山上的桃花还只有花苞儿,只早梅的寒香氤氲在青黛的山色中。唯丹峰因地气热,不止梅花怒放,桃花也是灼灼其华,将“己”字型排布的丹室掩映在粉白红花海中。
一顷花海之外是一畦一畦药田,依山而种,形如梯田,还有种在深谷和险峻山崖上的珍稀药草,都有身穿靛青短褐的药僮在照看,偶尔有穿深蓝道袍的丹师学徒出来,施展轻身术匆匆掠上某片药田,吩咐药僮采药——有些药草需要现采现用才能保持最大药性。今儿上午才过半,玄字十七号丹室的丹徒已经出来三次了,药僮将一味药草递出去,心里嘀咕,至元道师莫非又在试炼新丹了?刚采的这味药可是没有新鲜要求的,丹徒没有提前准备,可见是道师炼丹时又有了新想法。药僮一脸羡慕的望着如鹤般掠下梯田的丹徒,心想,他要是至元道师的丹徒就好了!……唉空想无益,还是努力干活吧,没准被哪位丹师看上,他就步入青云了。
灵桐端着药萝掠下山坡,几个腾跃就落入粉白红千万瓣的桃花海中,身影在花林间穿梭,几转几转到了石柱石栏的回廊前,脱了高齿帛屐走到玄字十七号丹室前,轻轻推开铁木门,进去后却傻了眼。
道师,人呢?
灵桐端着药萝一脸呆滞,便见分药的青玉案上压着一纸短笺,拔腿走过去,见是道师的字迹,用石墨笔写就,潦草而有力:“今日休息。”
今日……休息?
灵桐更呆木了,说好的炼新丹呢?……半途而废,这不是道师的作风啊。
他禁不住拿起那张字笺又看了一阵,心里嘀咕,这字可真个潦草,不似道师平时的从容——看来是很急、很急的事?
……
青石山道迤逦而下,远眺山峦叠嶂,近处苍松翠岩,林繁木茂,山鸟啁啾,一唱百啭,山更清幽,人亦陶然。
但沈清猗无心看这丽景。
她沿着青石山道如风而下,月白色的鹤氅衣袂被风激荡,如同她激荡的心。
从丹峰半山的丹室,到神农峰主峰的山麓,约有四十里蜿蜒山道,顺山势盘桓,遍山风景可览尽,沈清猗却头一回恼怒山道这么弯,施出道门轻身术如箭而疾,却不敢踏梢越岩走直线,唯恐错过那人。
她必是走山道而上。
山道多弯,草木郁郁,不转过弯,就见不着人。月白色的鹤氅衣袂忽然在空中折落,沈清猗蓦地止住身形,心口砰砰砰的激越跳动,一双天然清冷的眉下,眸如秋水长波,凝定的望着前方那道弯。
***
萧琰先回了河西,拜见母亲和祖母,在家中尽孝娱亲几日,方才南下。一路春光丽景,她的心也烂漫起来。路过一处桃花林,如云霞铺锦,层叠烂漫,她痴立一阵,伸手折了一枝粉桃,小心呵护着入了无量观,在接引道士引领下进入神农域,持山门道牌一路迤逦,到得神农峰下。
验了道牌通过哨关,萧琰一手提着藤箱,一手持着先天真气裹着的桃枝,上了盘桓而上的山道,身形不见怎么疾,但每步跨出,便是三十丈。山道迤逦,两边草木郁郁葱葱,时有梅树点缀其中,寒香氤氲心间。转过一道弯,又是一道弯……萧琰的步子忽然一顿,乌黑澄亮的眸子粲然若星,星光中有桃花绽放。
她一步跨出去。
……
沈清猗眼见得那袭杏红色的衣衫转出山道,一步步的向她走过来。两边是青郁的草木,阳光从侧面洒入她的脸庞,明丽若朝霞,双眸澄澈粲然,明亮干净似清溪,两道飞扬的细眉,仿佛秋鸿掠波,又似清风拂过流云,轻盈而洒脱,天光云影中迤逦出柔情。她的心口激荡,只觉那眉那眼那人,如天光映入她的心,又如星辉落下燎原,簇燃她心中的丹火,明亮而炽烈。
她在香气氤氲的梅树边,就如冰中的火,寒香中的炽。
萧琰胸口激荡,只觉步步踩在云间,桃枝在掌间发烫。
清猗。
阿琰。
眸光相接,便是千丝万缕的交缠,迷离了山色,迷蒙了天光云影。
沈清猗的睫颤动如蝶翼,似要振翅飞出去,就如她激越的心,要振荡出胸膛。
以为要等待岁月,可她现在就在自己眼前。
一步步的向自己走近。
她一时觉得全身勃发着生机,有无限的生命力,却又觉得全身松软,仿佛踩在云端上,轻飘飘的着不了力。
两人的眸光一直交缠,如胶似漆,一霎不霎,周遭的一切,都已远去,只有眼中的这个人。
萧琰走近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握着那枝鲜妍绽放的桃花,说道:“我路过桃花林时,见这桃花开得正好,忍不住给你折了一枝。虽然我觉得寒香彻骨的梅花才配得上你,但这春风十里的桃花,恰若我见清猗的心情。——春风十里桃夭,不及清猗在我心中盛妍。”
这是,世间最美的情话。
一众道门先天嗬唷嗬唷笑起来,神识如蝶般纷飞。
沈清猗只觉胸臆瞬间涨满,似有千朵万朵桃花绽放,缤纷烂漫。她清冽的眼眸荡起波光,似有一尾鱼儿跃入清湖,荡出迭起的波纹。她眼睛眨了一下,在晶莹在眸中闪烁,清湖中波光粼粼,又有星星火焰的炽烈,“阿琰——”柔长一声,已道尽万千。
萧琰伸手将缀着桃枝插在她月白氅衣内的束腰的黄丝绦上,抬眸凝视她,只觉有万千情话要讲,却不知说哪句,只这样看着她容颜,就觉得心中饱满盛放。
“清猗。”她轻轻叫一声,手臂环绕去,轻轻的,环住她腰肢,感受到手臂中的那纤细和柔软。她缓缓的收紧手臂,将她抱紧,“清猗!”这一声低沉又热烈,仿佛压抑的积蓄了很久,猛地迸发出来,如同岩浆一般炽烈。萧琰紧紧抱着她,如同多次渴望的那般,心口砰砰砰的急跳着,情意在胸中激荡,下巴轻轻摩挲她鬓,说道:“清猗,我想你很久了。”她的鼻端萦绕着她的气息,清冽中又有幽香,萧琰忍不住在她耳上发际吻了一下,心也柔软得如丝绸,吟叹的声音溢出胸腔,“思卿若渴。”
沈清猗心口一荡,头从她肩上抬起,指尖抚上她鬓发,又从耳际滑下,眷恋的抚着她脸颊,眸子已不复清冽,迷离着波光,“阿琰。”她柔声叫道,声音中没了清寒,如丝一般绵软,又有着清酒的微醇。萧琰禁不住想,她的舌尖是不是也这样绵软,带着清冽的甜。
“清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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