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追着赶着,你们就懈怠了。”李毓祯继续叩着榻几,听得人心惊肉跳,“七十年了,就这么个进度?百炮齐发,未必打得中一个登极境,千枪齐射,只怕还没射中人已被人近身切了脖子。”
四臣听得更冒汗,这要射中登极境,得要连发弩那样的连发速度还得有八牛弩那样的穿透力。两位学者好想再嚎一嗓子:微臣真的做不到啊!
“现在做不到,以后要做到!”太子又叩榻几了。
眼神凉薄,坐在锦榻上如一柄锋锐的剑,凛冽之气切肤。
这一刻,她表现出对火器的研发进度不满意。
“从一上战场就泄密来看,之前一直秘而不宣的研究是对的,只有技术成熟了,才不怕别人抄袭——追赶者始终只是追赶者。”李毓祯说道,“但是,之前一直不上战场也有一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没有实战检测。枪炮场的试射终究不如实战,只有在战场上使用,才能全面暴.露出兵器的优与劣。”对兵器研究员也才更有刺激,刺激他们更焦急、更狂热的研究改进。
就像乌古斯这块留影石的刺激,比兵研院拿到前线的实测报告激动多了。
李毓祯认为乌古斯皇帝提出的“技术合作”对大唐来说也是一桩好事,只有被狼群追赶的人才跑得快,用鞭子驱赶的动力怎及得自己拼命想跑?再辅以跑得快的香甜奖赏作为诱惑,她相信,兵器研究院的火器研究必能突飞猛进。
“用十枝枪打死一个登极境,你们就成功了。”
李毓祯提出了目标要求。
四位军器臣子一脸呆木。
十、十枝枪……打、打死一个登极境?
这、这、这,说笑吧?
“这不是说笑,”李毓祯冷峻目光一一掠过,“下去好好思考,做计划。去罢。”
“……是,殿下。”
“……臣等告退。”
四人行礼出到廊上,背心都尽数湿透了。
迎面便见皇家术研院的两位术师在内侍引导下走过来。
兵研院的两位课长立时在心里哼了声,抬着下巴转身往西廊走了,才不想给两位术师行礼——年纪大资历深地位高真讨厌。
两位军器监暗自摇头,学者可以有脾性,他们这些官员可不行,拱手远远行了一礼,侧转脚步由西廊离去。
……
自鸣钟敲了七点,李毓祯与两位术阵宗师深谈时间便已晚了。两位术师离去后,她起身出到廊上,夜幕已经降临,天空繁星点点,辽阔看不到边。她仰头看了一会,往父亲晚膳后喜欢散步的园子走去。内侍禀告说,圣人去了摘星楼。
宫中有司天监的观星台,也有皇帝观星的摘星楼。当然司天监观星是一门学问,而皇帝观星是一种情怀,看不懂星辰的奥秘,但大唐的圣人们对于看星星总是乐此不疲,而观星的手段也从肉眼到望远镜再到天文望远镜再到口径越来越大的望远镜……似乎从一个侧面反应了人们在向星空接近。
“父亲,我有些心急了。”
李毓祯上到观星楼的最高平台,立在皇帝身边,仰望宇宙中银河如带,静静立了一阵,检讨自己是有些心急了。想让大唐走得更快一点,更快一点。所以给兵器研究院压力,给皇家术研院压力,给帝国科研院压力,给参谋官们压力。
皇帝看着星星,静静听女儿说着政事,“没关系,有压力才有动力。适度抽打一下也好。”
皇帝含蓄的提出了自己的劝慰。
适度。
李毓祯知道,自己的心境不稳,也影响了自己的处政。
就像利剑出鞘,凌厉锋锐。
但帝王的锋锐,应该如太阿,锋而不暴,锐而沉稳。
皇帝说道:“不着急,慢慢磨。”
“你看这些星辰,也是在这宇宙中,经历各种风暴,有的已经坑坑洼洼,但反射恒星的光,还是那么明亮。”皇帝温和的声音有一股令人安定的力量,“你看我们头顶的太阳,照耀了我们亿万年,经受了多少打磨,经历了多少风暴,它的表面也有了黑斑,但它还是这般光芒万丈,照耀着我们,和大地一起,孕育了我们这颗星球的生命。”
皇帝直起身来,挥手指着夜色下的长安城,说道:“这个庞大的帝国,你就是她的天。”
摘星楼上俯瞰大地。
这是长安城最高的地方,俯瞰整个长安城。
高处之上,俯瞰万家灯火。
李毓祯默默的看着这片黑暗中的大地……
黑暗中的灯火。
它温暖,又有人情味。
却也演绎着人间的悲欢离合,有喜也有痛,有笑也有泪,有得到也有得不到……
无论哪样,所有的所有,组成了人间。
她看向天空,又看向大地,看了很久,很久……
皇帝微笑离去。
深夜的风狂劲的吹卷她的衣袍。
久到万户灯火一盏一盏熄灭……
却还是有光:有燃着油脂的街灯,有巡卒提着的马灯,还有星辰不灭的光辉。
她看着隐在这些光中的长安城。
沉厚,坚固,雄伟。
经历了风吹雨打,依然挺立。
现在,她是长安城的天。
庇护着它,依然坚固,雄伟,挺立。
是的,她是这个庞大帝国的天。
要比这个帝国更加沉厚,坚固,挺立。
和天空一起,和大地一起,成为这个世界的天地。
大地厚博,能载万物。
天空深远,而容宇宙。
洪水地震风暴火山不能削去大地的厚博。
宇宙风暴黑洞只会让天空愈深远。
她的心她的剑,还是她的心她的剑。
纵然挫折,她还是她。
纵然失败,她还是她。
纵然她的剑裂,她还是她。
就像太阳有黑子,它还是太阳,不减光芒。
她,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