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林进入一道山峪,沿着狭窄向上的□□北行,出了峪口,豁然开朗,便见一片高山草甸风涌绿浪,花如繁星,向上便是山顶,岩石千姿百态,环绕着碧波荡漾,如一大块翡翠嵌于其中。湖边是一座大花园式的庭院,一道长长的栈桥伸入湖中,道阳子正悠闲的坐在栈桥上钓鱼。
那道士领她入内,从花园里拿了个马扎给她,递了个“您请便”的眼色,便自去园中烹茶。萧琰呆了下,拿着马扎上了栈桥,距道阳子一丈时驻步,放下马扎,恭敬长揖行礼,轻声道:“萧无念拜见道阳子大师。”
道阳子只回手向她招了下,萧琰便拿着马扎过去了,道阳子拍拍身边位置,萧琰便隔着三尺距离与这位先天并肩而坐。道阳子随手递了只钓竿给她,萧琰见这钓竿垂丝却不悬钩,眼睛眨了眨,这怎么钓?学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么?
道阳子转脸向她一笑,阳光照在他英俊潇洒的脸上更增神采,这笑容更像灿金一般耀目,但萧琰端肃的一张脸眼睛都没眨一下。道阳子哈哈笑出声,说道:“你心定,也不定。”
萧琰肃然,“还请大师指教。”
道阳子懒懒的一摆手,“入了我道门,别叫我大师了。让我想起那些光头,鹅米豆腐,忒不开心。”萧琰忍不住想笑,“大师”是对道门先天和高道的尊称,后来佛门入中原,有道高僧也以大师称呼,据说两边的大师很有些看不对眼,约摸道阳子大师就是其中之一。
“和那些小辈一样,称我道君便好。”
“是,道君。”
萧琰悬着钓竿,正经的钓起鱼来。
鱼当然不会上钩,何况没有钩,倒是有好奇的鱼儿偶尔会咬一下悬丝,萧琰拿着钓竿动也不动,坐在那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道君既然让她“钓鱼”,那就一定有深意。
道阳子已经离开,萧琰仍然坐在湖边,从上午坐到下午,从下午坐到太阳落山,夜□□下,星辰亮起;又坐到第二天的朝阳初升,又至晚上;然后又是一天。
第五天,道阳子才挥着大袖,趿着木屐潇潇洒洒的过来,随便倚在栈桥的木栏上便是一道风景,哎哟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坐在这呀?叫你钓鱼,怎么就一直钓呢?这湖中的鱼可是精着呢,又没傻头傻脑,不见饵怎么会上钓呢?哎哟你这孩子,看着挺聪明的呀。”
萧琰收了钓竿,搁到一边,沉稳的站起,平静的向他行了一礼,道:“无念按道君吩咐,在这里静心。”
道阳子哈哈大笑,背着手往外走,“那你静心了吗?”
萧琰徐步跟上,诚实道:“有念在心,心静,未能定。”
她浮动的心在这五天一动不动的钓鱼中已经平静下来,但有念梗在心,心境仍然无法回到以前的澄澈透明,就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她不拔开云雾,她的心境就无法回复到澄净。
道阳子手一翻,将一物向后抛了去。
萧琰伸手接住。
入手滑溜,几乎握不住,定睛一看,是一块红色澄净,圆滚滚、光溜溜的石头,大小恰能一掌握住。
道阳子说道:“这是万马涧的一块溪石,在涧中不知待了多少年月,日日被涧水冲刷,一尘不染,洁净无比。我从溪涧拣回来时还有些棱角,心中有事了就拿在手中磨啊磨,渐渐就成了这块圆溜溜的石头。还是干净,一尘不染,但比起最初的色泽,更澄净。这石头,越往里去,色越纯粹。”
萧琰看着手中这块石头出神。
所以……心也如石。
她的心本来是澄静的,但这还不够,就像这溪石一样,看似洁净,一尘不染,但总是还有杂质的,只有越往里磨去,色泽才越净,越纯。
所以,她的心不是要恢复原来的澄净,而是要将自己的心“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切磋琢磨清楚,想通透心中的念,心境自然稳定,并且澄净纯粹,更上一层楼。
道阳子望着悬于峰上的红日,清悠悠的说道:“有念在心,则为思。思者,上为脑,下为心,心魂俱为之牵,安能得静?”
他大袖飘飘往前走,潇洒自然的说道:“七情六欲,乃人之本能。吾辈求道,非要绝情绝欲,大道就是一种执着,若真无情无欲,那还求什么长生?求什么大道?人活着跟草木石头没什么两样了。”
“是。”萧琰点头,她追求大道是求索天地的规则,探索天道的玄秘,如果将自己变得石头一样没有感情,那还能为追求大道而喜悦吗?
追求原就是一种欲|望。
“人生七情六欲,情由心起,欲由身起。”道阳子说道,“爱是一种情,也是一种欲。故七情六欲中,唯‘爱’最难过。爱念一起,便是画地为牢,将自己的心困在田中。田不出头,何得自由?”
爱念一起,便是画地为牢……萧琰皱着眉头,道君这是反对生情?
想了会,又微微摇头,“吾辈求道,非要绝情绝欲”,道君不是反对有情。
她喃喃重复,“田不出头,何得自由。”
心田心田……
这是什么意思呢?
萧琰陷入了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