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他的话很委婉,甚至不敢说明,但风惜云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却没有感到半丝安慰,“孤傲是融在母后骨子里的,当年父王看中母后的与众不同,大约也是因为这份孤傲,只可惜没能善始善终。携子之手,与之偕老,终只是自欺欺人。”
“主上,你……”裴钰听她的话越发不祥,顿时担心不已。
风惜云却转过身,“走吧,母后大约也不喜欢有人来打扰。”她抬步走出承露宫。
裴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头又是怜惜又是忧心。先王薨逝后,青州风氏便只余她一人,而现如今她身为青州之王,日后的姻缘会如何呢?这世间又有哪个男子能与之匹配?
裴钰正暗自思酌间,却见前方的风惜云蓦地停下脚步,目光望向左方,裴钰看去,却见一名小内侍急匆匆地奔来。
“跑什么跑?成何体统!”他立时呵斥了一声。
那名小内侍顿时吓得脚下一收,险些绊倒自己,等喘息数声后,才诚惶诚恐地走了过来,向风惜云行礼,“主上,宫外来了个人,说是您的厨师。”
风惜云闻言,顿眼睛一亮,“快请!”
“是。”内侍领命,忙又往回跑去,跑了几步,记起了裴钰的呵斥,忙收了脚步,一步一步走去。
“快去。”风惜云却在身后催他。
于是,小内侍赶忙一溜烟似的跑远了。
风惜云也并不等着,也移步往前走去,显然是想迎一迎。
裴钰暗自嘀咕这位“厨师”是何等人,竟让主上亲迎?
走到昱升宫前,立于高高丹阶上,远远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正自坤令门走出,不紧不慢地向着这边走来。
随着那人越来越近,身形面貌渐渐清晰,年轻的男子,淡青色的衣袍,普普通通的五官,看起来十分平常,远远不及兰息公子的俊美雍容,裴钰实不明白这样的人何以能让主上亲迎。于是目光再次望向那人,看第一次时,顿觉得有些不寻常了,那人平凡的五官里似蕴着常人未有的灵气,顾盼间便有风华流溢,令人暗暗称奇。
青衣男子走至丹阶下,仰望着丹阶之上的风惜云,然后行礼,“拜见青王。”虽然语气恭敬,却只是微微躬身,并未行大礼。
在裴钰正觉得此人礼节失当时,耳边便听得风惜云的声音,“久微,你终于来了。”那语气无限欢喜,让他惊奇不已。
“嗯,我来了。”久微亦微微一笑,目光望着丹阶上的风夕——不,那不是风夕。
虽然白衣依旧,但那衣裳的前襟与裙摆都绣有繁丽的金色凤凰,腰间系着玉带,长发挽成云髻,金钗插髻,步摇压鬓,一派明丽华美,便是神情举止间,亦是清华高贵。这些无不昭示着这不是江湖上那个简单潇洒的白风夕,眼前之人是青州之王——风惜云。
他心头复杂,似有些失落,却又有些隐隐的兴奋与期盼。
风惜云的目光深深凝视着丹阶下的久微,然后伸出手,“久微,我等你很久了。”
久微目光微凝,然后他抬脚,向着丹阶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到风惜云的面前,“我说过我会来的。”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嗯。”风惜云重重点头,眉目舒展,轻松愉悦,“来,我们走,我有很多的话要和你说。”
“好。”久微轻笑。
两人携手而去,身后裴钰已是一脸惊呆。
这人到底是谁?主上竟然和他如此亲近?那一刻,裴钰忽然间想起了早逝的写月公子,自他去后,主上这是第一次这样地亲近一个男子。
当日,王宫上下都知道来了一位久微公子,虽不知家世如何,但主上与他十分亲近,是否就是主上将来的王夫呢?
韶光苒苒,芙蓉纷落,便有桂飘金秋。
含辰殿里,风惜云放下手中的奏章,揉揉眉心,侧首望向窗外,一树丹桂正满树芳华,飒飒金风吹过,便随风摇洒幽香。
朝局已稳,只是在摇摇欲坠的大东朝,这种平静能维持多久呢?而她又能否护住青州的百姓,让他们免受战乱之苦呢?想至此,心头不由幽幽一叹。
忽然,细微的声响传来,仿佛是落叶舞在风中,人耳几乎不能察觉。
“什么人?”她轻声喝道,长袖垂下,白绫已握在手中。
一抹淡淡的黑影若一缕轻烟般从窗口轻飘飘地飞入殿中。
“暗魅,拜见青王。”
“暗魅?”风惜云目光一凝,打量着那抹黑影,模糊一团,看不清面貌,也看不出体形,只大略知道,他是跪着的,正垂首向她行礼,唯一清晰的是他的声音,却也是听过后便再也想不起来的,“雍州的兰暗使者?”
“是。”暗魅答道,“奉公子之命,送信与青王。”
话落之时,一股清雅的兰香便在殿中飘散开来,然后一朵墨兰自那团黑影里飞出,直往风惜云飞去。
风惜云松开握住白绫的手,平摊于前,那朵墨兰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掌心。她对着墨兰微微吹口气,墨兰便慢慢舒展、散开,然后薄如蝉翼似的信纸便从墨兰的花蕊里露了出来。
她拈起信纸,片刻间便将信看完,顿时面上微热,如饮琼酒,玉颜沁霞,但也只是转瞬间,面上霞光已褪去,眼眸深幽如海,让人无从看出任何情绪。
“临行时公子吩咐,需得带回青王的亲笔回信。”暗魅无波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嗯。”风惜云微微一笑,只是笑中却未有任何欢欣之意,“明日的这个时候,你再来取信。”
“是,暗魅告辞。”黑影又轻飘飘地从窗口飞出。
风惜云的目光落回手中的信,一瞬间,略带悲凉的笑浮上她的脸,转头望向窗外,秋高气爽,丹桂烂漫,她看着却是无奈地长长叹息。
真的要走这一步吗?
殿外传来脚步声,久微抬步跨入,顿一股菊花的清香在殿中蔓延开来。
风惜云回神,转头便见久微托着一碗粥进来。
“累了吧?我给你做了菊花粥,明目清神。”久微将粥碗放在桌上,却见她神色不对,不由问道,“怎么啦?”
风惜云只是笑笑,端过粥碗,便闻得满鼻清香,心神不由一静。
久微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递上勺子,“看看味道如何。”
“嗯。”风惜云接过,舀了一勺入口,“嗯……又清又凉,香绕唇齿,好吃!”三两下便将一碗粥喝完,再抬头望着久微,原本微皱的眉头已展开,眼中此刻只有馋意,“久微,我还要一碗。”
“吃多了就不香了。”久微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
“久微……”风惜云扯着他的衣袖,其意自明。
“只能吃一碗,不然晚上你不要吃饭了?”久微抽回自己的衣袖,有些好笑地看着风惜云,似乎只有贪吃这一点,才能将眼前之人与昔日那个白风夕联在一起。
“好吧。”为了晚上的美食,风惜云勉强答应了。
久微收拾了碗勺放置一边,回头却见风惜云正看着桌上一朵墨花出神,便静静立在一旁看着她,却是半刻过去了也不见她回神,不由目光望向墨兰,心中蓦然一动,唤道:“夕儿。”
风惜云惊醒,侧头看他,见他目中隐现担忧,不由勾唇笑笑,道:“久微,你知道要让两个国家融为一体,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嗯?”久微眉峰微敛,“结盟?”
风惜云摇头,“换一个说法,让两个人融为一体,你知道是什么方法吗?”
久微眼睛一瞪,看着风惜云不语,心中虽隐约猜到,却又似不想相信。
“夫妻。”风惜云却自己答了,目光凝视着那朵墨兰,“夫妻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要让两个国家不分彼此,福祸与共,那最简单也是最好的办法,便是两州之王结为夫妻!”
久微看着风惜云,自然没有漏过她说到“夫妻”之时眼中闪过的郁色,“夕儿,难道是……”
风惜云又是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指尖拨弄着墨兰,淡淡道:“其实我早就有料想过,只是没想到他真会如此。我以为……我与他这十余年,无论于我还是于他,总有些不同,他总还会保留一点点的……只可惜,他还是走了这一步。”
久微双眉蹙在一起,“那你如何决定?”
“我吗……”风惜云起身走至窗前,看看手心的墨兰,然后伸出手,轻轻一吹,墨兰便飞出窗口,飘向半空,“我当然是要答应他。”话说出了,眼中却现无奈与悲哀,目光依然追着那朵墨兰,仿佛是亲手拋出了什么重要之物,虽不舍,却决然。
“你真要嫁给他?”久微走至风惜云身边,扳过她的身子,“夕儿,不能答应。十年情谊不易,若答应了他,你们之间便算走到了尽头!那样……那样,日后你俩必定都会憾恨的!”
“久微。”风惜云抬手握住肩膀上久微的手,摇头一笑,笑得轻浅,却也笑得无奈,“或许这是上天注定的,从我与他相遇之初便已注定,这么多年……还不够吗?可是我与他总是无法再近一步,靠得最近时也隔着一层。他无法,我也无法!”
“一定要如此吗?”久微不忍却又无能为力。
“处在我与他这样的位置,只能如此。”风惜云转过身,目光荒凉地望着窗外的丹桂,“这个大东朝已千疮百孔,我有我要护着的,他有他想要握住的,那么我们合作便是最好的,我达成所愿,他得其所想。”
“可是……”久微忧心地看着风惜云,那双蕴藏着灵气的眼眸仿佛可穿越时光看透日后的种种,“若一生如此,岂不悲哀?”
“我和他……一生……”风惜云的声音有片刻的茫然,眸光空空地落向远方,“十余年相交,走至今日,若是可能,我想他也不会轻易断送。”
“夕儿。”久微唤一声,声音里有着深深的忧切。
风惜云怅怅地望向天空,淡蓝的天空上,有游云丝絮般飘移,那样的高远,那样的自由,她心中渴望着,却知道她再也不能伸手。
“若我只是白风夕,当日在天支山上我便拖着那人一起走了,笑傲山林,踏遍烟霞,自在潇洒。什么天下,什么霸图,都与我无关,哪管他是丰息还是兰息,也不需愁他到底有多少九曲肠沟……可是,我到底是青州风氏的子孙。”她回首看着久微,目光坚毅,“我一生最重要的部分还是青州的风惜云!人一生,并不只是为着自己,为着情爱,更多的还有责任与义务!”她深深看着久微,目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久微,你不同样如此吗?”
久微哑然,良久后深叹一口气,“我每天都会为你做好吃的,定会让你身体康泰,长命百岁!”
注释:
【注1】李孝光《牡丹》
【注2】王维《木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