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维多,十两八两可以,多了免谈;供货人守着门口不走。恰在此时,他儿子对他说,佟秋江陪陕西安吴堡东家吴尉文来过。他问做啥?他儿子说,吴尉文肚子痛,佟秋江让吴尉文吸了一个泡,不痛了,临走撂下一锭五两银子。还说:“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出手大方哩!”户广生听了一拍大腿说:“有了,我去找吴尉文试试,他是善人,保不准他能借我们几万两救咱跨过这道坎。”于是户广生便进了裕隆聚总号,如愿借到六万两。户广生还清了货款和债务,治好了老婆病后,仅剩下四千两多一点,本咬牙发誓不再当冤大头的他,坚持了三个多月,库里银子刚多了些,架不住老烟鬼们说好话、戴高帽子,账本上欠钱的又排成了队,他儿子气得把账本一摔说:“爸,广生烟馆不死在你手里你就不甘心,是吗?”他一算账又瞪大了眼,抬手照自己脸上抡了一巴掌,抱住头蹲在地上放声哭了!但再哭也为时已晚,佟秋江找上门来,说:“广生呀,我是给足了你面子,延期三个半月才来收你借的银两。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户广生苦笑道:“佟掌柜,借钱还款,天经地义的事。白纸上写黑字,我户广生饿死也认账。我只求你替我向吴尉文先生求求情,我把烟馆盘给裕隆聚总号后,佟掌柜和吴老板给我户广生爷儿俩一碗饭吃,让我一家不要流浪街头就行了!”
佟秋江点头说:“这我现在就答应你。你把烟馆房产盘给裕隆聚后,我不会亏待你爷儿们。”
户广生说:“户广生谢佟掌柜大恩大德了。”
佟秋江盘过了广生烟馆,过了户换了契约,又付给户广生二万一千五百两银子,说:“我替你在苏州河岸边看了一院九间房,你去买了搬进去,窝安顿好了再找我谈你们去留的事。”
户广生对佟秋江千恩万谢,照佟秋江指点到苏州河买下一院九间房搬进去住下,找到佟秋江问:“佟掌柜,我来听你使唤。”
佟秋江说:“你父子继续留在广生烟馆干老营生。但只负责进货和日常馆内的管理、治安,账房我已派人去了。我增加了七个人进去,掌柜我兼着,有合适人选时再说。你父子不要管别人的事,只闷头干自己的活。江湖义气从今往后要忘净。干好了,我亏不了你父子。”
广生烟馆的牌子一个字也没动,在外人眼里,广生烟馆仍然是户广生的资产,就连里面的老面孔伙计也一个没少。一年后,安吴堡账房主事房中书发现,裕隆聚总号上缴利润多了十万两,向吴尉文报告后,吴尉文只点头说了句“佟秋江干得不错嘛”,就完了事。
房中书也没再问原因,以为是当年裕隆聚买卖好的缘故。直到吴尉文死于黄河流冰,安吴堡人没一个人知道上海有一家属于安吴堡的烟馆。
佟秋江在上海商界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其实他正值壮年,但在经营管理策略上,却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物。他在商场上一旦发现机遇,便会迅速出击,即便机遇是一只只够一盘菜的兔子,他也会尽全力捕捉,摆到自己本已丰盛的餐桌上。在他把仅值八万多银两的广生烟馆抓到手,并将它加工成一道佳肴时,从不知如何挖掘烟馆潜力为自己创造财富的户广生,这才发现生意要做好,靠江湖义气和哥儿们情义,不但达不到预定目标,反而会把事情搞砸。自己把广生烟馆葬送了,而佟秋江接到手第一年便赚了个钵满盆溢,一家烟馆变成了三家烟馆。
佟秋江在吃掉广生烟馆一年零八个月时,从一个妓女的一句话里,又捕捉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商机:原春红楼东家因失手伤害了一名嫖客,被官家拘捕入监,被伤害嫖客家属提出赔偿二十五万银两便同意私了。官衙问那老板可同意私了?老板为活命,答应了嫖客家人条件,让家人卖掉春红楼赔人家。但一连和三个买家没谈到一块,买家想乘机低价把春红楼盘到手,只同意出十八万两。佟秋江听完那妓女的话,立即说:“你领我去见见你们老板娘,我想帮帮她忙。”那妓女把佟秋江领到老板家,佟秋江和老板娘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出了三十一万两盘了春红楼,又花了三万两进行了修缮,从苏州买回五名歌伎,将五十六间楼房全改成一等房,配备了三十六名年龄在十六岁至二十五岁的年轻妓女,十名歌伎,把三十八间平房变成普通房,把年过二十六岁以上妓女全分到普通房接客,并调整了最高价和最低价格,变三等妓院为一等妓院,仅用时一年半,便把全部投资赚回。第二年吴尉文到上海巡察时,看到广生烟馆、春红楼妓院后,吃了一惊,虽说烟馆妓院来银子快,但自己毕竟是读书之人,又有四品头衔压着,再心贪,也不能挣这等黑心钱。他当时就黑着脸,拍拍佟秋江肩膀,说:“这钱你也敢挣呀,传回安吴堡,我这名声都败坏了。”佟秋江连忙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说:“老爷,这层我也考虑到了。你看上海的青帮、洪帮都开着烟馆妓院呢,银子哗哗地往进流,一本万利,叫人看着眼馋。咱做得隐秘些就是了。”见吴尉文还是皱着眉头,佟秋江心中涌起了一个阴险的念头,得想个招,可不能叫吴老爷断了自己的财路。是夜,佟秋江叫了妓院两个最为水灵且通晓曲文的姑娘陪吴尉文喝酒弹曲,直喝到吴尉文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被两位姑娘伺候歇息。第二天,红日已上三竿,吴尉文方才醒来,见两位姑娘左拥右抱地还赖在自己身边,急忙推开她们,披上白绸睡衣。恰巧,佟秋江推门进来,一脸坏笑地问:“老爷昨晚睡得可好,这两位姑娘咋样?”平素正人君子的吴尉文一脸尴尬,面赤无语。见时机已到,佟秋江把早已拟好的文书递给吴尉文,要他签字画押。不看则已,一看吴尉文脸气得煞白,手直哆嗦。这佟秋江太心黑了,在协议中要写吴尉文将烟馆、春红楼以独立名称经营,且大小进退交佟秋江掌柜自行管理。吴尉文犹豫再三,自己把柄攥在佟秋江手里,又能如何?只要丑闻不传回陕西,保住自己的清誉,权且忍耐一时,日后再做计较。吴尉文强按心头之火,还是在上边签了字、画了押。临离开上海前再三叮嘱佟秋江,必须守口如瓶,不得走漏一丝消息。
直到吴尉文去世后,周莹到了上海,才从王蕙洁介绍的情况中,知道了裕隆聚开烟馆、妓院的事情。
作为孟店村的富商之女,周莹从小便受着严格的传统教育和熏陶,爱憎鲜明。她可以容得下百种因不明事理而做错事的人,但却容不下一种明知不可为,却纵容他人或自行损害他人利益的人和事。先公吴尉文在她心目中一向是满腹儒学,正人君子,行事严谨、方正,怎会做出这等不正的事来?吴尉文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突然间变得丑陋不堪了。当她从王蕙洁眼神中发现那种不屑的轻蔑时,她像因是吴尉文事业继承人而受到同样的轻蔑一样,脸红了,急促不安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自作恶不可活。”她斩钉截铁地对王蕙洁说:“王先生,对先公吴尉文和佟秋江所为,周莹不知便罢,现既然知道了,就不会充耳不闻、闭目不张。我会查清每一文钱的来龙去脉,还裕隆聚一个清清白白的声誉,让裕隆聚在我周莹手里,挣的每一文钱都正正当当,不该挣的即便是金山银山,我周莹也绝不动它一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