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疼了。
这一瞬,愣是乔微这样的耐疼力,也乏得再难站起身,她脚下虚浮似是踩在云端,飘在另外一重世界里。稍一动,便脚尖发软,失去平衡跌下来。
父亲那天的笑容她至今都没有看懂。
可她知道他那句话错了,她其实不是个坚毅的孩子,她总是在被生活强迫着不得不坚毅起来。
她想爸爸。
年少的岁月里千百个日夜梦回时,她多么盼望父亲能就站在床头笑着对她说一句,微微,起来练琴了。
可到她完全清醒的那一刻,又才会恍然又记起,她父亲是不可能出现在席家花园般的大宅子里的。
思绪飞远,乔微的视线微有些混淆恍惚,视野里就在这时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鞋。
刚刚疼得厉害,她没听到脚步声,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过来了。
“需要帮忙么?”
对方白皙修长的手彬彬有礼递下来,虎口有颗微褐色的小痣。
乔微瞧了他一眼,却没有接,仍旧扶着墙,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她的外套抱在手上,身体被包裹在与皮肤一样白的丝质裙子里,修身的腰肢处还有些空荡。
鬓角的发丝有几根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唇瓣上的粉色的口脂褪去,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咬得发白,睫毛覆下阴影,恍若没看见他的手。
“不必,谢谢。”
她径直穿过他,只留下一个瘦极的背影。
冷漠、矜持。
瞧得霍崤之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乔微走出几步,他忽地扬声问了一句,“你觉得今天的演奏水准如何?”
聪明人说话一点即通。乔微自然明白他没头没尾的一句,不是在单纯问她芝加哥乐团的演奏水准。
脚步顿下片刻,她沉声启口。
“正如你以为的那样。”
这便是坦然承认了他的猜测。
奶奶对巧合不设防,霍崤之虽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却不是个傻白甜。
女孩鞋子的羊皮底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动,细微的声响越来越远。
她返回了音乐大厅。
建筑外面漆黑一片,吸烟区的落地窗倒映出霍崤之此刻的样子。
他难得穿了正式的马甲搭西服,领口的衬衫放松地解开,领结也不知道掉到了哪个角落。
他站直身子,懒洋洋点燃一支烟,唇角翘了一下,心想。
除去模样,母女俩还真不像有血缘关系。
***
灯光完全暗下来后便禁止交谈,接下来的这场第一首就演奏主要曲目。
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
直到十点半音乐会结束退场,霍崤之奶奶与乔母打招呼,“乔微这孩子安静,挺乖,有空带她来家里坐一坐。”
乔母哪有不应,笑起来点头称是。
“再见。”霍崤之伸手,礼貌微笑,唇畔的梨涡若隐若现。
他真的享受了一整场无与伦比的视听盛宴。
“再见。”
乔微伸手交握。
她不同,她没有听过比今天感受更糟糕的音乐会。
触手的温度像一块冰。
***
乔母显然对今天的收获很满意,心情大好,回程的路上都带着笑意,又跟乔微念起那些重复了千百次的话。
很奇怪,她在董事局和这个继子半点不对付,却还是千方百计想把女儿和他配到一处。
大抵是觉得,只要女儿嫁进席家,她的成败与否,到底殊途同归了。
乔微没有力气听她絮絮叨叨说这些,她已经被之前发作的一场胃炎折腾得精疲力尽。在楼下大厅就着一杯温水吞完药,正打算上楼时,席越刚好从公司回来。
“小姐,您的洗澡水好了——”阿姨刚脱口,剩下的话便受女主人示意吞回了肚子,识趣地退出大厅。
“胃又难受了?”
“嗯。”
大抵是感冒了,乔微的声音有些哑,带着鼻音,面色也白的叫人心疼。
席越放下公文包,俯身抬手,似是想摸摸她的额头,才动,乔微便退开两步。
席越唇角动了一下,终于放下手来。
“抽时间让谭叔带你去做个检查吧,我给医院那边打个招呼,也不能总吃药,每天都得按时吃饭。”
“我知道。”乔微垂眉点头。
他私底下让厨房煲的养胃汤,她都已经喝大半个月了,乔微放下杯子,拿上外套起身上楼。
席越步子大,迈开两步便轻易跟上,“我听说今天出了事故,你们和徐家那小子的车撞上了。”
“嗯,没什么大碍,车子已经返厂了。”乔微又走快一些。
“有没有受伤?身上没有不舒服吗?”席越反复问。
“没有的。”乔微在自己的房间门前站定,抬头认真看了他一眼。
他很早就发现,乔微的眼眸很干净,像是小时候玩的玻璃珠子,喜欢得要命。
“我没事的,席越。”
乔微又强调一遍。
“那…”他终于退后一步,“晚安。”
“晚安。”
乔微进去,便只余一声关门的轻响。
席越在原地站定,像一樽雕塑,瞧着那门板许久没有动。
如果他不问,今天的事,她大概什么也不打算告诉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而且以不可挽回的趋势。
可席越他分明还记得,上学那会儿,乔微每天和他同乘一辆车。
高三的课业繁重,多半是她在等她,瞧见他从学校出来了,便甜甜叫一声哥哥。
那样的日子,在二十岁过后不知哪一天,便再也不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