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腿是个意外,瘸了好些年了。”
杨二通哈哈一笑,道:“我家叔叔也是,不过是右腿瘸了,但他那样子,虚头巴脑的,瘸腿后就整天怨天尤人,好像这世上所有人都跟他有仇似的。”又道:“还是吕管事好,该做什么做什么,是真男人。”
吕毅腼腆一笑。
“我拿了几坛酒。”苏婉如道:“是吕叔平日喝的,也不是好酒,大家将就点啊。”
都是粗人,什么样的酒都喝过,马大人道:“喝酒喝的就是情意,具体好酒好是孬酒,没什么讲究。”
众人点头应是。
一会儿席面送来,几个人自动动手在宴席室摆了桌子,酒菜摆好,吕毅给苏婉如倒了一碗,几个人举杯喝了一碗,林大人道:“苏姑姑能吃多少?”
“两碗。”苏婉如哈哈一笑,“多了就失态了。”
林大人点头,又给她倒了一碗,“那就委屈苏姑姑看我们喝,你说话就成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苏婉如小口抿着酒,吕毅在一边也一口一口的喝,并不逞能。
酒过了几碗,马大人道:“我昨晚去戈大人家中,我姐夫告诉我,去延平查案的柳大人五天前已经带着杀延平知府周大人的凶手回京了。”
这件事苏婉如才知道,“可有消息,凶手是什么人。”周大人既然被人杀了,那就表示这一伙人并没有打尽,除了死去的几个人外,还有别人。
而这个别人,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幕后策划者。
他还有一个目的是什么呢?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始终无解。
“凶手还不知道,柳大人没有往京中递折子,就自作主张带着人犯回来了。”马大人道:“我姐夫说,这件事恐怕内里还有乾坤,不然柳大人不会这么神神秘秘的。”
林统领道:“能有什么,这种事我最清楚了。”他顿了顿喝了一口酒,“这查案办案,如果查到了老百姓,那是拍了惊叹木管他半夜三更还是天明天亮的,说抓就抓,说杀就杀。”
“可要是碰到了硬钉子呢,那可不就像柳大人那样,遮遮掩掩,等着找人商量怎么应对呗。”
马大人点了点头,杨二通没有听明白,“你的意思是,柳大人查到了他惹不起的人,所以这才不声不响的赶回来了?”
“我把话放在这里,这事八九不离十。”林大人敲了敲桌子,道:“这种事,三个刑狱衙门里,每年都要遇到好几桩,就是我们禁军巡逻,还碰见过几次,瞧着得罪不起的,也就当没看见。”
这件事还会牵扯到柳大人得罪不起的?
难道是徐立人吗。
可是京中的事情已经了了,徐立人就是再蠢笨,也不可能派人去杀周大人吧,难道是觉得周大人回京后,会供出他来吗。
苏婉如觉得哪里对不上,而且,杀人凶手居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啊。
从案发到柳大人到延平,中间有八天的时间,那个凶手难道在那里等着被抓?否则天南地北的,怎么也逃的无影无踪了。
“是通过那位管事描述的容貌,抓到人的?”苏婉如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林大人顿了顿,点头道:“应该是没有错。然后顺着河道一路打听,最终在一个庙里找到了凶手。”
“我不太懂这些,这案子是柳大人办的高明呢,还是本身就不难?”苏婉如问道。
林大人和马大人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杨二通摆手,道:“柳大人呢是有点本事,但这案子还真是不难,认证物证,死尸都找到了,他就顺着线索打听人,废了一天的时间就找到人了,换做我,我也能办到。”
“对方为什么不逃走?”吕毅看了一眼苏婉如,替她问了接下来的问题。
苏婉如看着他一笑。
“听说是摔断了腿和肋骨。”林大人道:“活该那人倒霉,要不然还能得一个替天行道的名声,绿林好汉说不定还能有人去帮他。”
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这话是开玩笑,因为知道何人不是替天行道。
而是杀人灭口。
至于替谁办事,为什么杀人灭口,那就只能等柳大人带犯人回来以后才能知道了。
“这事和咱们没关系了。”杨二通举杯,“喝酒,喝酒!”
众人在一起碰着被子,林大人道:“苏姑姑错生了女儿身,要是男子,我们今日乘兴就能结拜为兄弟了。”
“对啊。”杨二通道:“如果她是男子,我怎么也得踢她几脚才行。”
大家都笑了起来,苏婉如敲了敲桌子,笑着道:“几位大人,不要瞧不起女人。这就跟读书人瞧不上习武之人一样,很可恶!”
“错了,我们都错了。”林大人道:“自罚三杯,还请苏姑姑原谅。”
苏婉如抿唇轻笑。
周娴趴着门框看着院门那边,又回头看着霍掌事,“阿瑾可真是什么人都能成为朋友,她明明长的也是女孩子的样子啊。”而且,还是娇滴滴的。
“她是聪明。”霍掌事笑着道:“聪明人的身上,是没有男女之分的。别人看到的,就只有她的脑子!”
周娴点了点头,应道:“也对哦。”她说着,楼上下来几位绣娘,也好奇的往那边看,“我们怎么听到了男人的笑声,是进来了吗。”
“没有,在外面的宴席室喝酒呢。”周娴道。
卞丽抱着一卷缎料下来,喊了两个人帮她晾,边做事边笑着道:“是来找苏姑姑的人,我听着应该是那天抗议的武将们。”
“还真是,笑声特别豪爽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卞丽咦了一声,“那是镇南侯吗?”
就看到一人绕过影壁,径直往宴席室去了,周娴点头,“是镇南侯。”
宴席室内,大家也愣了一下,纷纷整容起身,行礼道:“侯爷!”
“都坐吧。”沈湛进门,直接在苏婉如身边坐下来,眉梢一挑看着众人,“怎么喝酒都不喊我。”
林大人和马大人几人顿时拘束起来,王屠户连椅子都不敢坐了,直接站在一边,杨二通结结巴巴的道:“这……不是您被关了禁闭吗,我们不敢去打扰您。”
“原来如此。”沈湛端着苏婉如的酒喝了一口,苏婉如惊讶的看着他,问道:“对啊,你不是关禁闭的吗,怎么来我这里了。”
沈湛喝完了酒,自己提壶斟酒,道:“听说你这里热闹,我就来了。”
苏婉如撇了撇嘴,招呼对面的人坐下来。
瞧吧,他一来气氛就没了。但凡从军的人,就没有不怕他,还能从容吃酒说话的。
“那个……”林大人忽然道:“交半点时间到了,侯爷,苏姑姑,各位,我先走了,免得耽误了差事。”说着,逃也似的走了。
苏婉如没留,所以,接着下来几个人转眼功夫消失在宴席室内。
“我回天下百货。”吕毅和沈湛拱了拱手,走了。
苏婉如托着下颌,看着对面络腮胡子男,“侯爷,你很扫兴啊。”
“是他们胆小!”沈湛不以为然,又喝了一碗酒,“怎么,你还真想和他们结拜啊。”
苏婉如噗嗤一笑,道:“我倒是想啊,只是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想也做不到呢。”
“就你还苛刻?”沈湛托了她的下巴,挑眉打量着,又扫过她的胸口,“看不出来你有哪里压抑的。”
苏婉如失笑,拍开他的手,道:“少跟我耍流氓。”说着,揪着他的胡子,“把胡子刮了,真是太丑了。”
沈湛脸皮一转,笑眯眯的哀求的看着她,“媳妇帮我刮。”
“跟我来。”苏婉如起身出去,沈湛就颠颠的跟着她,两人去了院子,她拿了胰子和沈湛给的那把匕首,抹了他一脸的泡沫,“别动啊,不然我就割喉了。”
“嗯,不动。”沈湛靠在椅子上,盯着苏婉如的小脸,眼里都是笑,就算是割了他也甘愿啊。
匕首太锋利,她都不敢用力,小心翼翼的,等割完还是看到脸上留了几个小的血口子,她蹙眉道:“早知道你自己刮了,我手生。”
“又不疼。”沈湛将她拉着抱在怀里,“多刮几次就熟练了。”
苏婉如推了推他,道:“我还生气呢,不想和你说话。”
“那你打我两下。”沈湛抱着她亲了亲,“我媳妇最疼我了,不然也不会见我受委屈了,就拼命给我讨公道呢。”
苏婉如翻了个白眼,“谁给你讨公道,我这是为延平的百姓讨公道。”他受什么委屈,这事她要不出面,他也一样解决了。
“解释了没用。”沈湛在她脸上蹭了蹭,“我媳妇就是心疼我,怕我受委屈。”
苏婉如忍不住笑了起来,戳了戳他的额头,道:“你这幅应该让林大人他们看见,这样一来他们就不怕你了。”
“我从来不遮掩,他们怕我是因为知道打不过我。”沈湛咬住她的耳珠,哼哼着,“媳妇,你要带着我起兵的事还作数吧,你要不带着我,我下半辈子就活不成了。”
他这个德行,苏婉如哈哈大笑,抓着他的领子,道:“沈湛,你厉害的,我认输!”
“媳妇儿。”沈湛没等她笑完,就迫不及待的亲了上去。
想的心肝都疼的丫头,终于好好的亲上了。
苏婉如心头一跳,揽着他的脖子试探的回应了两下,沈湛眼睛一亮,迸着光似的抱着她就朝床上跑,苏婉如吓了一跳,推着他道:“你……你不准乱来。”
“媳妇,媳妇儿。”沈湛哪还管那么多,脑袋里嗡的一声,什么都没了,抱着她一通亲,手顺着衣摆探进去。
这个流氓,苏婉如照着他的唇瓣就咬了一下是,沈湛没知没觉,锲而不舍。
要珍惜每一次能碰到她的机会,莫说咬了嘴唇,就是鼻子咬掉了他也得忍着。
苏婉如哭笑不得,抬脚膝盖一顶,沈湛吓的一个激灵翻过来,一脸将醒未醒的样子看着她,渐渐回神,唏嘘道:“你太狠了……咱们以后还要生闺女呢。”
“那也是以后的事。”苏婉如白了他一眼,“现在,你,不准碰我。”
沈湛咂了咂嘴,“那亲亲总可以吧。”
“你这是亲吗。”苏婉如坐起来,戳着他的额头,“你这是耍流氓,我要不拦着你,明年你就能做爹了。”
沈湛眼睛亮的吓人,直勾勾的盯着她。
“别过来啊。”苏婉如滋溜一下跑走,沈湛嗷呜一声抱着了她,“媳妇,我要生上三五个闺女,个个都像你。”
苏婉如被他拦腰抱住,脚离了地,她笑了起来,道:“我要生儿子的,你要生闺女,就找别人生去。”
“那不行。”沈湛道:“我不能和长的丑的人生孩子。”
这什么逻辑,苏婉如瞪他,“这世上漂亮的女子多的是,这么说,只要好看的你就愿意喽。”
“这世上,除了你,其他女人都很丑!”沈湛一本正经的道。
苏婉如白了他一眼,“放我下来,你老是坐着喝茶,要是再乱动乱摸,以后就不准你进我房门。”
“哦。”沈湛还真不是现在就想当爹,没成亲呢,对她不好。
就规规矩矩的她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苏婉如拿着绣了一半的团扇接着绣,想林大人说的话,“……柳大人这两日就能到京城了吧。你说,他遇到的这个不能得罪的人,会是谁?”
“不好说。”沈湛帮她拿了剪刀递过去,若有所思道:“苏世元想不想来京城走一遭?”
怎么突然让二哥来京城?苏婉如停下来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怀疑,背后的人就是当年出卖后宋军情的奸细?”
“真聪明,我说一点你就能想这么多。”沈湛道:“是!不但如此,我怀疑我娘也和这人有关联。”
苏婉如真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所以乍一想到就觉得不可思议,但仔细一理,却将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都解释通了,“那人会是谁?”
“难查,此人深不可测。我的人在延平跟了他两次,都被他逃走了。而且,他还擅长易容,就算他此刻站在我们面前,也难知道是他。”沈湛道。
“那你娘呢,”苏婉如想不通,“你是他亲儿子吧,她为什么这么对你?帮着外人害自己儿子。”
他去成都府是查到了一些事,但仅仅是表面,“……她不止我一个儿子,我去成都府进了姜族的寨子里,逼着他们给我解药。但也查到了,我娘在寨子还有一个儿子,但我并没有见到,只找到了一对铜铃铛。”
“至于她为什么不管我,或许是和这个儿子有关吧。”沈湛淡淡的道。
苏婉如不敢置信,又觉得不可能,“如果她另外一个儿子死了,是和你有关并因此嫉恨你,那么她大可以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掐死你。何必留着你的命,一直到今天。这个道理说不通。”
“还有,你不是说你有很多兄弟吗,那么,这个铜铃的主人,是不是也在其中呢?”苏婉如问道。
沈湛摇头,“很多兄弟,是她告诉我的。这话不是假的,她鲜少说假话。”卢氏要不然就是不说,要是她愿意说,那基本就是真的。
“那么,她来京城到底是什么目的呢?”苏婉如道。
沈湛喝了一口茶,沉默了一刻,道:“她让我给他报仇!我分析过,她的报仇对象,很有可能就是我的父亲!”
“让儿子去杀父亲。”苏婉如惊讶不已,“她是和你爹有仇,还是和你有仇?如果和你爹有仇,他一个大夫,当初有一千种办法让你不要来这个世上啊。”这想法真够狠的啊。
这一点,沈湛也没有想明白,“或许,是我们想的太复杂了吧,她就是因为恨我的父亲,所以连着恨我吧。”
“那,那个铜铃的主人,是比你大,还是比你小?”苏婉如道。
沈湛回道:“应该是那孩子大,大一两岁的样子!”
苏婉如脑补了一堆的狗血戏码,难怪沈湛曾经说他的身世是一堆上不了台面的戏码,那时候他还不是很清楚,但隐隐约约应该猜到了许多。
“真可怜。”苏婉如抱了抱沈湛,“从小吃了那么多的苦,还有一个讨厌的母亲。”
沈湛根本无所谓,他对身世的好奇完全不如对那个奸细的好奇,“是啊,我真可怜。媳妇,你以后要对我更加好一点。”
“好吧。”苏婉如很认真的道:“我以后都对你好点。”
可见还是有点用的,沈湛抱着苏婉如,笑着道:“可见,娘也不是一点用途都没有。”至少,让他媳妇更疼他了。
苏婉如却笑不出来,等着,她一定要帮他查清楚身世,若是和卢氏有关,她不会让她活的称心如意。
管她是亲娘还是后妈。
“我帮你穿针。”沈湛笑眯眯的给她拿着线,苏婉如拍他的手,“还没分呢。”
沈湛就凑过来,看着,“怎么分,你教我。”
“咦,不是不喜欢这些事吗,有损男人形象。”苏婉如抿唇笑着,沈湛抱着她道:“只要是媳妇的,我都喜欢。”
苏婉如轻笑。
“爷!”门外,卢成隔着门,回道:“柳大人提前进京了,连衣服都没有换,直接进宫了。”
苏婉如和沈湛对视一眼,她问道:“赵胥回来了吗?”
“还没有,看样子是柳大人带着犯人日夜兼程赶路的,犯人关在提刑司。”
苏婉如看着沈湛,“我似乎明白了,对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