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相比,就算是和相对简单的杜邦家族工厂相比,佐世保的这家无烟火药工厂也只能用简陋来形容。
厂房是一排排低矮的趴趴屋,窗户上还没有玻璃,使用的是最原始的窗纸,现在正值隆冬,为了保证照明,窗户上连窗帘都不敢用,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屋内的温度可想而知。
工厂内的地面也没经过硬化,现在是冬天反而好一些,地面上的泥泞和雪水都被冻住,再过几个月,一旦春暖花开,这里就是一个大泥塘。
工人们的服装也很简单,没有毛呢大衣,没有大头皮鞋,很多工人还穿着单薄的单衣工作,脚下的鞋子则是传统的木屐,很多人连双袜子都没有,脚趾被冻得通红,或者是发黑,这已经是被冻伤的征兆,如果不好好保护,面临的只能是截肢。
这都算是发展的代价,伊藤博文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至少这里的工人还有的吃,而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饥荒,经过这个冬天,也不知道要冻死饿死多少。
每年的冬天都是一个坎儿。
“无烟火药的试制工作进行的很顺利,目前我们生产的无烟火药已经通过了军部的测试,可以用于军械生产,但限于原材料不足,我们的生产能力还极其有限,远远不能满足军部的需要。”野口重山的话里有骄傲,但也有一丝惆怅。
无烟火药的生产不同于传统火药,需要一定的化学添加剂,而这些化学添加剂日本本土还不能自产,需要拿宝贵的外汇去购买,这也是目前制约佐世保无烟火药工厂的产量的主要原因。
“原材料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你要做的是在目前条件下尽可能组织好生产,最起码不能落后于清国人。”伊藤博文知道清帝国也有一座无烟火药工厂,所以就目前来说,伊藤博文不指望日本的无烟火药产量能超过美国,但最起码在面对清帝国时要保持优势。
“清帝国…是,绝对不会落后。”野口重山咬咬牙,还是向伊藤博文做出承诺。
相对来说,清帝国无烟火药工厂面对的困难,比佐世保无烟火药工厂面对的困难要小得多,至少清帝国无烟火药工厂不会面临原材料紧缺的压力,虽然清帝国也无法生产那些化学添加剂,但清帝国有钱,有足够的资金从西方国家购买。
伊藤博文也知道这一点,可以看向西方的目光很有些贪婪:“清帝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思进取的国家,他们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土地,统治着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群,却没有丝毫长进,面对西洋国家时丧权辱国,这是个已经腐朽的国家,他们应该被埋葬在坟墓里。”
日本对于清国的感情也是很复杂的,长久以来,日本对清帝国还保留着面对汉人国家时的畏惧,但在鸦片战争之后,这种畏惧伴随着西方的坚船利炮一去不复返。
日本国内的有识之士一方面担心自己的国家会步入清帝国的后尘,另一方面也迫切的需要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展示属于日本的荣光,所以才有了明治维新。
几乎是在同时,清帝国也开始了洋务运动,但和主动进行明治维新的日本政府相比,清政府的洋务运动是被动进行,这两者之间的差距不可同日而语,也使得两国之间的国力对比正在发生缓慢的变化。
野口重山正打算继续慷慨激昂几句,不料鼻端突然闻到一丝烟火气息。
这里可是火药工厂,严禁烟火的,野口重山马上紧张起来。
“什么味道?”伊藤博文疾声厉色,周围的随从马上散开查看。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原因,几名工人躲在火药工厂附近的一个小树林里,捡了一些枯枝残叶点起火正在取暖。
这些工人还算小心,他们躲的小树林远离厂房,生的火堆也不大,只是因为乌云催压气流不畅,这才被伊藤博文发觉。
在火药工厂内烤火,这是不可原谅的事,伊藤博文的随从把这四名工人捆得结结实实,等待伊藤博文发落。
确实是有点惨,这四名工人都可以用衣不遮体来形容,虽然已经是隆冬时节,但这四名工人还都穿着夏天穿的单衣,虽然他们的单衣都穿了好几层,但面对无孔不入的风雪,这种程度的防御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四个人的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其中两个人的脸上甚至还有明显的冻疮,被伊藤博文的随从当场抓获之后,这四个人仿佛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下场,面如土色心丧若死,既没有挣扎,也没有求饶,只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等待发落。
“先生,请给我亲自肃清纪律的机会,我将亲手砍掉他们的头颅,强调工厂的纪律,为所有工人敲响警钟。”野口重山咬牙切齿,要用鲜血洗刷自己的耻辱。
对于野口重山而言,火药工厂内发生这样的事情,确实是自己的管理出现了失误,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也是自己的耻辱,想要洗刷这样的耻辱,甚至必须用剖腹这种极端的方式。
“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吗?”伊藤博文没有怜悯。
“只希望,能给我的孩子一顿饭吃。”半响,才有一名工人跪在地上哀声乞求。
伊藤博文注意到,在已经熄灭的火堆里,有几个圆滚滚的土豆。
该怪这几名工人?
不,在这一刻,伊藤博文心里只有浓浓的悲哀。
如果他们平时能得到足够的食物,那么这些工人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工厂内烧土豆吃,如果他们能得到足够的御寒衣物,他们也不会在这里烤火,听听他们临死之前的要求,只是让自己的孩子有一顿饱饭…
“给他们的家人送一袋麦子。”伊藤博文轻声吩咐,然后转身而去。
一袋麦子,这就是一条人命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