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种“政治联姻”。
他相信,以曾国藩的气度和格局,这件事会有相当的成算。
另有一点,他邀请曾纪泽来上海,亦有非常务实的打算——曾纪泽这个人,并不是普通的公子哥,虚好看,而是确有大才的人。上海办洋务,本来就急缺这样的人,因此他并没有打算将曾纪泽当菩萨供起来,而是老老实实地在信里向曾国藩说明,准备请曾纪泽以三品官员的身份,主持新办的“广方言馆”。
广方言馆,并不是指广东方言,甚至与方言也没有什么关系,本质上就是另一个“同文馆”,准备教授各国语言、近代科学和一些技术实务。考虑到恭王所办的同文馆在京中遇到的阻力,关卓凡玩了一个花巧,特意请教了人,定了这样一个掩人耳目的名字。说起来,泱泱中华,视外国为番邦,则把洋鬼子的话当成“方言”,似乎也说得过去。
这是洋务中极重要的一块,衬得起曾纪泽的身份,也足以让他一展所长。至于到底能不能撞响曾国藩这口金钟。能不能打动曾二公子的心,那就是“但尽人事,各凭天命”了。关卓凡把这封信,和那张曾国荃的礼单,密密打了封包。交由曾国藩的旧相识。现在被自己延揽在幕中的太仓人钱鼎铭,拳拳嘱托,请他带去江宁。面交曾督帅。
谁知金钟一撞,洪亮异常,曾国藩不仅对他的请求慨然应允,而且答应让曾纪泽另带二人,以为办理洋务的襄助。不仅如此,在回信里头,还特意说了这样一句话:“今视洋务,有事有权,权则操之总署。事则不离口岸,而口岸之中,则又以上海为重。”话里的意思,跟关卓凡所想的完全一样——京城不是办事的好地方,真正推动洋务的发展,还要靠地方上的自强。
老吏谋国。一诚如斯,关卓凡不能没有感慨。现在于瓢泼大雨之中,终于接到了曾纪泽三人,这一番苦心,算是落到了实处。
先请他们三个到侧屋换了干衣。然后才在花厅正式见礼。曾纪泽是跟关卓凡同岁,随他一同来的两个人,也是朝气蓬勃的样子,自己报名,给关卓凡请了安。
关卓凡客气得很,一一扶起来,请他们入座。客气的原因,是这两个人都来自于曾国藩的安庆军械所,不是等闲之辈,在后世得享大名,为关卓凡所熟知。
叫做华蘅芳的一个,年纪略长,长于数学和英语,未来会是有清一代数得上的数学大家。
叫做徐建寅的一个,则要年轻一些,未来亦会成为一名造诣极深的科学家。
“曾世兄,江宁一晤,匆匆数月,不意今天在这里又能相见。”关卓凡的心情极好,颇有“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矣”的自喜,“江上一路奔波,辛苦了。”
“不敢当,请轩帅还是叫我劼刚好了。”曾纪泽欠了欠身子,笑着说道,“不瞒轩帅说,我们坐的‘黄鹄号’,行驶极稳,倒是没受什么奔波之苦。”
“哦?黄鹄号?”关卓凡的眼中放出光来,身子向前一倾,“可是曾大人在安庆所制的那艘火轮么?”
在关卓凡来说,这是明知故问。黄鹄号蒸汽轮船,算是中国自行设计建造的第一艘蒸汽机明轮船,完全没有让洋人参与。而设计者,则是徐建寅的父亲,徐寿。
“正是,全靠徐寿徐老叔的大力,并不要一个洋人参与!”曾纪泽的话里,亦有一份欣喜和自豪,“仲虎就是徐老叔的儿子,这次我奉父亲的命令,把他也带给轩帅。”
“好得很,有其父必有其子,正要借助仲虎的大才!”
仲虎是徐建寅的字,父子两个,都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人。
谈完了这只黄鹄号,便转而谈广方言馆的事务。宗旨是在关卓凡跟曾国藩的信函往返中,早已定好了的,现在所要商量的,是如何着手具体进行。
“劼兄,不用急,今天你们都累了,先歇息一晚。明天我先替你接风,再替你介绍两个人,刘郇膏刘先生,利宾利先生。”关卓凡说道,“上海地方的情形和洋务的办理,以他们两个最熟,选地方,招教习,都能帮上你的忙。你们几个一起,把章程拿出来,至于规费,就等赵藩司掏口袋了。”
“那就要多多拜托竹公了!”曾纪泽向赵景贤拱手致谢。
就这么殷殷相谈,聊了好一会,才送了三个人到行馆休息。花厅里剩下赵景贤,还有话说。
“曾督帅不靠洋人,就在安庆造了汽轮出来,真是令人心驰神往!”赵景贤兴奋地说,“轩帅,不知咱们上海,什么时候也能造一条出来?”
关卓凡一时没有言声,沉默半晌,忽然说出一句再也想不到的话来。
“曾督帅的这条路子,走错了。”